陆旋没有等,知道自己该走了,最后看了班贺一眼,不声不响离开了这座院子。
良久,班贺才叹息般呼出一口气。
这一日像是把之前度过的日子里所有波澜都汇聚在一起,要盛大便盛大,要恢弘便恢弘,最终还是回到清冷的小院,似乎什么都没能得到结果。
他赌气般想,回叙州也好,果然还是应该让那乱人心神的小子离得远远的!
未能等到淳王当面教训,班贺先等来了皇帝的召见。
圣节第二日,班贺便接到传唤,匆忙更换官服跟随前来传口喻的内侍进了宫。
进入数年未踏足过的皇帝书房,屋内摆设似乎变了大半,只是匆匆扫过一眼,班贺甚至不曾注意到尊贵的皇帝陛下,跪下前瞥见御案上那熟悉的锦盒引走他所有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御案后的赵怀熠指了指盒子里的鸟嘴铳:“给朕说说,这件东西有何妙处。”
“回陛下。鸟嘴铳枪管为熟铁打制而成,约三尺长,重五斤二两。上有照星,照门,后半部有火装置。枪管嵌装在木托上,以便用手握持射。”
“每次射击装药量为一钱二分,铅铁弹子二钱。射弹药时,一手握铳身瞄准目标,一手握铳柄,扣动扳机即可火,精准度高于现有一切火器,中者十之八九。”班贺照本宣科般陈述脑中的鸟嘴铳各项数据,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口才匮乏到干瘪的程度。
第89章面圣
这位昨日刚满二十四岁的年轻帝王,是一国之主,年岁不及班贺,却生来处在至高无上的位置,经年累月生出一层高贵威严的甲胄。与本身融为一体,无需刻意瞠目,垂眸下视,便生威严,凌于万民之上。
说来也是一件奇事,古往今来皇权斗争波诡云谲,多少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举兵谋逆,只为争一个皇位。为臣的心底里过一下这种种悖逆,都显得大不敬。
赵怀熠却是无可争议的天之骄子,自幼时起,身边所有人便只有一个声音,继承大统者非他莫属。
今上是中宫皇后所生嫡长子,四岁便被封为太子,先皇在皇嗣一事万分慎重,定下太子便给予绝对荣宠,不给旁人生出半分妄念的余地。
他虽醉心造宫殿、好奢华,处理后宫却是罕见地理智。后宫妃嫔为数不少,但皇后之下仅有四妃,不设贵妃,不偏宠任何一个妃子。君王金口玉言,皇后是唯一有资格掌凤印的后宫之主,元光朝十九年间从未听闻后宫不和。
在先皇如此鲜明的个人喜好明示暗示下,邹缨齐紫,前朝大臣早在小太子尚是总角小儿便自成了太子党,早早捧着太子站到了政治中心。
班贺是长赵怀熠几岁,可他这朝堂政事两不沾的工匠,哪里敢在这位小皇帝面前托大。
要说班贺也是在京中长大成人的,先师为先皇所倚重,但他确实与赵怀熠不太熟悉。
无他,先皇宠着赵怀熠这位继承者,继承者却不见得领这份情。
西北战事刚定,先皇便大兴土木,年年国库透支。今上还是太子时便时常与先皇龃龉,痛斥此为荒唐之举。先皇虽心中不悦,却不曾怪罪,只当耳旁风充耳不闻。
太子再尊贵,可也只是储君,做不了皇帝的主,因而不待见工部,从来不屑一顾。
先帝驾崩之时,礼官呈上议定的谥号奏请钦定,几经批回,最终才定为宣仁皇帝,庙号世宗。
守成令主为世宗,重光丽日、能布令德曰宣,意味着这位小皇帝肯认定了,先皇是中兴之主,在位时守住了祖宗传下来的江山。虽然几经波折,至少还是上了美谥,没有太过驳先皇的面子。
现如今在这位小皇帝手下做事,似乎比说服淳王要艰难百倍。
至少,淳王可不会对工部有什么偏见。
用一朝天子一朝臣劝伍旭回京的是班贺自己,别无他选,唯有身先士卒,以应谶言。
“起来吧。”赵怀熠瞥了眼张全忠,“赐座。”
张全忠搬来椅子,默不作声地退下了。这位离皇帝最近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惯常沉默,从不妄语,最是谨言慎行。
班贺谢过恩典,余光瞥见那张新搬来的椅子正对御案,退后两步,侧身将椅子往偏处移了移,随即落座。
赵怀熠默不作声看着他做这一切,等他安稳坐定,才开口:“你是皇叔亲自保举的人,想必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
班贺恭敬回道:“宁王殿下与先师相识,不过私交不深,只是殿下赏识先师技艺,先师已亡故数年,宁王殿下尚能记得微臣,能得到殿下保举,臣不胜惶恐。唯有倾尽毕生所学,方能回报宁王殿下,与陛下仁厚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