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贺便从范震昱那儿了解事情进展,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所遇阻碍重重,没有丝毫进展。
阿桃所说的那些话,全是她的片面之词,没有确凿证据。
不管是施可立,还是何文昌,都父母俱亡,族亲稀少,要么就是二十来年没见过。旧时居所的邻居都已搬迁,难以追查。
这点班贺有所预料,当年那些人买凶杀人以绝后患,又怎么会留下轻易可查的把柄。在冒名顶替时,就已经筛选过一遍。
案件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吏部尚书高戚又矛头一转,控告关押在大牢中的女子是受人指使,刻意诬陷朝廷官员。
“她一个平民女子,怎么敢诬告六部侍郎是冒名顶替?她岂止是针对户部侍郎,更是针对负责诠选官员吏部。定然背后有人指使,一定要严加拷问,逼问出幕后主使者。”高戚在一众官员面前大义凛然。
班贺耳闻要给阿桃上刑,再也克制不住,站了出来:“案件还在调查中,大理寺还未下定论,高尚书怎么就先判了案?随意对一名女子动用重刑,恐怕有滥用刑罚之嫌,只会有损朝廷声望。这么着急给她定罪,怕不是心虚?”
“班尚书,我听闻你私下里嘱咐过狱卒,要好好关照那女子。你现在不仅要行贿,还要以权谋私吗?”高戚嘲讽道,“此女诬告朝廷大员,该不会背后就是你指使的吧!班尚书真是厉害,上要讨好君王,下要安抚囚犯,忙得很呐!”
班贺忍无可忍:“我再厉害,也比不上在座各位股肱大臣。一介只会搬弄奇技淫巧的弄臣,也搅不动朝堂上这滩死水!”
抛下这句话,他愤然离席。
即便心里不愿接受,班贺也必须承认,摆在眼前的就是一个死局。
阿桃自知证据并不充分,一己之力面对整个官僚系统如螳臂当车。但这件事她非要做不可,没有向班贺求助,而是孤身一人去了官府。
班贺颓然坐在牢房外,不知该如何对阿桃说起。
阿桃却像是洞察一切,了然一笑:“班先生,若不是你护着我,我恐怕早就被人打死了。”
“别说这样的话。”班贺皱起眉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深深绝望,“阿桃,我会救你出去的。”
阿桃迟疑片刻,轻轻摇头:“我进来了,就没想着出去。若我只想活着,就不会回来了。”她顿了顿,笑着道,“班先生,我有东西给你。”
班贺伸出手,穿过监牢栏杆,白净的手掌摊开在阿桃眼前。
阿桃将握成拳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上方,五指一松,一点耀目红光掉落,在班贺掌心晃了晃,静静躺了下来。
班贺凝视着那颗红宝石,久久不能回神。
阿桃说:“班先生,这是你送给我的,可惜我是个福薄之人,没能如你所祝愿那般幸福顺遂。我再留着它也没用了,是时候还给你了。”
班贺不知该说什么好,紧握着那颗宝石,任由它硌得掌心生疼。
“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会保下你……”班贺话未说完,就被阿桃打断。
阿桃说:“我已经累了。我想娘、想父亲、想姨婆,我的确遇到了很多好人,但我走得太累,想歇歇了。班先生,不要让我愧疚拖累了你。”
班贺无言以对,狱卒在身后催促,他只能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监牢。
站立在监牢外,班贺抬眼看向前方,他要见施可立一面。
被卷入事件中心的施可立没有再去官署,事情查明之前,他就待在府里。
看见忽然出现在书房内的班贺,施可立吓了一跳,被人深夜潜入府中竟然没有任何人现,简直骇人听闻!
班贺坐在书桌前,出声制止想要喊人的施可立:“施大人,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对施大人说罢了。”
施可立警惕地看着他:“我同你似乎没什么话要讲。”
班贺自顾自说道:“还记得当初我央求你放了温师秀吗?我曾告诉过你,我与她的渊源。延光二年,我在玉成县一户人家中借住,那是一对孤苦无依的母女,母亲常年生病,女儿不过七岁,瘦弱不堪——哦,施大人带幼沅向吕御医求医问药的时候,幼沅时年也是七岁吧?”
施可立面色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凝重,唇齿像是被胶水黏住,说不出一个字。
“母亲姓孙,名良玉,父母双亡,未婚却有个女儿,饱受非议,邻里闲话不断,让我领教了什么叫人言可畏。女儿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会照顾病中的母亲,平日从不要求吃穿,我离开时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你猜,她说什么?”班贺目光注视施可立,并不尖刻,却压迫着让他抬不起头来。
“她想吃一顿肉馅饺子。因为她长这么大,都没有吃过一碗热乎的肉馅饺子。”
班贺站起身,走到施可立跟前:“施大人可以为幼沅舍下脸面四处求医问药,无论吃穿,都会给幼沅最好的。一片拳拳慈父之心,才使我贸然替你说上几句好话。可你瞧,世上竟然还有那样的父亲、丈夫,舍弃妻女,让她们忍受冻饿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