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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阅居>摄政王令朕智昏 > 第16章(第1页)

第16章(第1页)

整个东南沿海似乎被利益结成了一个茧。朝堂官员,生番倭寇,通番小民,层层叠叠,林林总总,交错往複。黄纬总领江浙军政,他举起了大刀,砍烂了盘踞几十年海盗的海上据点,追杀残寇至福建,一举歼灭。查处权势家族走私船只,处死通番奸民,捉拿通番官员。他用滴着血的刀砍碎了东南沿海那个茧——他被参矫命擅杀,他那刀子简直捅进朝廷里去了。浙闽系官员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

他们都忘了,黄纬也是苏州人。

黄纬当然不会有好下场,他被裁撤官职,令返回原籍听候处理。那时成庙的身体终于油尽灯枯,再也无力和整个文官集团斗什麽。

黄纬在苏州自杀。

明明是秋天,忽然下起大雨。暴烈的大雨沖刷着猎场,王帐在风雨里摇摇欲坠,王帐里豆大的灯火受惊一般瑟缩战栗,影子被七扯八扯如同鬼魅。

“黄纬临终前说过什麽没有。”

连庆蠕动了一下嘴唇:“卑职去晚了。只拿到这个……”

李奉恕接过一张信笺,上面用血刀劈斧凿一般写着:

一不负天子

二不负君子

王帐外忽然有人惊慌大喝一声,王帐里几人没反应过来,暴风掀起门帘,沖进帐篷,巨大的王帐倏然被风顶起,灯火一剎那间熄灭。几乎所有嵌在土里的木钉同时崩出,王帐轰一声乾坤颠倒一般翻了出去,泼天的雨顷刻砸了下来。王修周烈和连庆前仰后合忙着躲,李奉恕岿然没动。

他坐在条案后面,维持着拿着信笺的姿势。干涸的血渍被雨水浇透,融化,流淌,臣子的血在摄政王手上汨汨划过,跌入大地。

李奉恕站起,闭起眼睛。他把模糊一团的信笺塞进护心镜里,然后伸手接着从天而降仿佛苍天震怒的狂风暴雨。

狂风中有杂音。像是李奉恕小时候听见的国祀时缈缈的祈祷——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

一身黑甲的摄政王站在狂风暴雨的夜色中,遥远的天际有滚滚的电闪雷鸣,宛如雕塑。

秋狝没有进行完,摄政王提前归京。又是那赫赫的赤红卤簿,长长的皇家仪仗,一路火焰般烧开京城的人群,摄政王一路打马沖进皇宫。黑甲黑马,宫人吓得纷纷下拜,黑色健硕的骏马在空旷寂寥的皇城里奔跑,清晰的马蹄声回蕩着,或许三百年前太宗也曾在皇宫里纵马狂奔,黑马黑甲,不知皇宫可还记得故人?

摄政王一路跑进乾清宫。下马。他的铁靴踏着砖地,一下一下。成帝停灵在乾清宫,他走得太仓促,他的陵墓最近才算是修完。乾清宫的仆人被他挥出去,他疯了一样围着成帝巨大的棺材打转。

他亲哥哥躺在这里面。

李奉恕脑子里滂沱的记忆像那晚的大雨,狂风呼啸。他怎麽就忘了。

他和李奉恪是一起长大的。

李奉恪从小很会做木匠活,给他做过不少玩具。

怎麽忘了呢。

李奉恕发疯一样打转,他终于想起来了,李奉恪给他做过一个玩具,叫水戏。笔洗大小,铜质小缸子,里面零件精巧,灌上水按上机括,自动喷出水花来。水花上还能放七个木球,上上下下,跳跳跃跃,他一生中第一次收到礼物。

李奉恪,你起来,你把那些东西都放哪儿了。

李奉恪,你给我起来,你不能把这麽个烂摊子扔给我。

李奉恪,把我迎回来当摄政王是不是你的阴谋,说,是不是!

李奉恕完全陷入疯狂,他绕着皇帝的灵柩一圈一圈一圈打转。他又想起来了,他逃出京城那晚李奉恪给他做的木头玩意儿他一样没带,扔在房间里他一样没带!李奉恪夺了大宝,最后看见那些被抛弃的玩具没?他看见没?他扔了吗?他放哪儿了?

李奉恕抽出佩刀要撬李奉恪的棺材,忽然被人拦住。他一甩手,将那几个侍卫甩了出去。又有更多的侍卫扑过来,富太监喊了一嗓子:

“摄政王,那是你亲哥哥的棺木!”

李奉恕像被困住的兽,身上手臂上腿上拖了一堆侍卫,他茫然地看着富太监和气的圆脸,富太监笑眯眯问他:“摄政王,您找什麽?”

李奉恕喘着粗气:“水戏,我的水戏呢?放哪儿了?”

富太监抱着拂尘,微微鞠躬:“殿下,先帝带走了呀。”

李奉恕颓然坐下,低声道:“送出的东西,他好意思收回去……”

富太监并没有说话。侍卫们被摄政王弄得半死,一瘸一拐退走了。连富太监都走了。

李奉恕累了好几天。他靠着成帝的灵柩沉沉睡去。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堆皇子在大本堂里读书,春日酽酽,他靠着太子稀里糊涂打盹,耳边嗡嗡嗡苍蝇一般的读书声,不胜其烦。李奉恕全都扔了的记忆在他脑子里风起云涌,他逃出的家乡和不得不回来面对的囚笼。梦里的春日还在继续,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太子似乎说了句什麽,也许是在呵斥六皇子懒散怠惰不思进取。

他始终,没听清。

摄政王在乾清宫靠着先帝的棺木睡了一个白天。乾清宫负责洒扫的宫女没有一个敢出声的,默默走人了。

期间皇帝来过一次。虽然成庙停灵在乾清宫正殿,皇帝的居住地理论上还应该是乾清宫。因此每天皇帝早上起床之后晚上上床之前到乾清宫点个卯,正撞上睡着的摄政王。

皇帝默默地沖灵柩一行礼,走了。

摄政王从上午睡到傍黑天,竟然比在鲁王府睡得还舒服。他抱着头盔迷迷瞪瞪地伸了个懒腰,这棺材木料太硬,他脖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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