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许你什么?老九死了,你站在他那边,二对六,他无靠山,又得不到墨家全派支持,并无胜算。”
“这难说。二对六是一件事,一对一又是一件事——老五不就手起刀落,把老九砍了吗。”
“哈……你不必替他说话。那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是么。”欲星移回到廊下,撩起帘子,去看屋内泡的千里香,“你们要真能做到二对六,御学长早就拆了尚贤宫了。何必费力。”
这千里香是早上泡的,发了三四遍色,却还没泡出琥珀色来,教人没了耐性。玄之玄抓过茶碗泼了:这样费时间的茶,留它作甚。
茶味醇厚,好喝就是了。它就是一碗茶,不指望能祛病长生,但可满足口舌之热便是。
茶再好,喝茶的人却会没了耐性。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牵连我一杯好茶,总要再还我一杯雪顶含翠罢。中原好茶多着,同门莫要藏私。
默苍离镇日将你困在这,连一两云雾茶都养不起你吗?
他吗……小家子气。
再说了,什么困不困的。弄得自己好像走不开似的。
——再仔细想想,又确实走不开。欲星移想回海境做些安排,他不肯放人,就这样一直将人留下。虽说没什么,但也终究算个心结。
鳞族对海境的眷恋,或许是人族永远无法理解的。欲星移和他说不清,索性不说,装作云淡风轻了。
午后了,玄之玄倒是真叫人泡了茶,是上好的雪针,拿冰桶镇着,打开了那白绢布,清洌茶香扑面而来。这茶要冷水浸,浸半天方能出最冷冽干净的香。
就为了一杯茶,欲星移又留他半天。这茶叶难得,寻常弄不到,更没那功夫冷泡。
那细如银针的茶叶在水中根根分明,赏心悦目;石风铃轻轻响着,那人忽然问,“你知道鲛血的买卖吗?最近在沿海一带,又开始盛行起来了。”
欲星移摇扇略笑,目中却有几分寒意,不作应答。
鲛人血,可起死人,生白骨,是价值千金的奇药。活杀取血,更是药效显著。鲛人百毒不侵,少有疾患,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麝因香而死,象因牙而死,蚌因珠而死,怀璧其罪罢了。
海境明令禁止外出,但仍有些鲛人年轻无知,会贸然离开封地,去外界活动。这在鳞族看来算是自作自受,故而只是怜悯,也未如何追究。可现在这事情被摆在台面上提及,显然是故意让他不痛快。老七就是这样,颇孩子气。
玄之玄端起那琉璃盏,看里面淡青茶水泠泠:不知一个默苍离,值几条鲛人?
欲星移半阖着眼,轻声问:不知你觉得,自己值几杯茶?
互相踩要害,点到即止就是了。玄师弟今天这一脚踩得狠了,难免让人不快活。
过了午,天回暖,大概是秋老虎,比三伏天还要热。雪针茶的味道沁人心神,总算带来些凉意。沐摇光来回报,说,有位师者过来北宫请安。
什么请安不请安的,直接来就是了。欲星移苦笑,让玄之玄继续坐着,“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的,老八开始讲究了。”
“老八是书香门第出身,自然守规矩些。”
“九算平起平坐,他守无需守的规矩,我还担心其他人看轻他。”
“他胆子小,被人看轻,说不定还舒服些。”
这样说着,就让沐摇光将人请进来。老八站在中廊外行了礼,再进来坐在玄之玄身旁。尚贤宫里留下的几名九算,皆以欲星移为首,他们手中的权被剥得差不多了,又得不到老五的扶持,日日如履薄冰。
老八也闻到了雪针茶香,于是也匀了一杯。过一会,北宫的厨房那送来些精致茶点,放在冰盘里,用荷叶包着,清新可爱;侍候人再单送了一份药茶过来给欲星移,其他人也不通药理,只能闻到些苦涩的桂枝与当归味。
“你病着?”玄之玄不禁皱眉,他不喜药味,“这也不是四物汤罢。”
欲星移将药茶放一边,等凉一些再喝,“连我在喝四物汤都知道,盯得真紧。”
“都是你自己选的,要站在默苍离这边。”
“——活血补血的药茶罢了。一方水土一方人,我是鳞族,换做你去海境住几年,每天把花椒当饭吃都保不住膝盖。”
在人界生活,起初是不觉得什么的,但是上次换鳞落下了病根,之后也未回海境好好将养,感觉就更重了些。他想回海境,其中也有这层缘故。
三人坐在一起,老八倒也没特别亲厚谁,安分守己。他们留在尚贤宫的这一批被默苍离和欲星移打压得狠了,连年少时的意气风发都没了,看着畏畏缩缩的。
好在欲先生待人平易风趣,不像钜子那样丧心病狂。喝了药,欲星移就让人抱来些名迹古画,邀众人同赏。也没看多久,大约过了三刻,他就有些发困,道了声对不住,先行回去休息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都日暮了,玄之玄已离开了尚贤宫。他在榻上靠了许久,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头沉得叫人想吐。
外面华灯初上,青竹林里夜明珠璀璨,虽是繁盛美景,却难掩寥落。药茶的紫砂杯还放在案几上,欲星移将里面的药渣随手倒进兰花盆里,让人拿去收拾了。这兰花没人好好侍弄,叶子都发焦了。
侍候人说,公子镇日里拿药浇它,再好的兰花都给折腾死了。这株紫霞明明今年能开花的,现在连花苞都发不出。
光看叶子,长得也挺好。欲星移拨弄了一会,挽了袖子,兴致勃勃去替屋里的兰花摘心。老六告假回去了,这里就留下了老八和老四,也没其他事情,他也闲着。这样弄了半晌,花香染得身上都是,兰香幽远,太浓了也不太好了。侍候人来问他是否用晚膳,大概被那花香冲得,人也没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