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妈,你刚才是不是听到……”
“没有!”
温雯突然凄厉地打断她。
又急急补充说,“听到什么?我没有!”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又无助,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有一个声音,让她绝望地缴械投降。
于是呼吸,再呼吸,语气稳下来,又说:“我就是头疼,口渴了,出来想喝口水,不知怎么就想在这里坐一会。”
再抬头看着余九琪,声音抖了抖,像是在害怕什么:“九,我头疼的厉害,晕晕的,每次喝了酒都这样,今天尤其严重,你明天陪我去理疗馆好吗?”
小九错愕着,说行。
她像是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我想过段时间去查一下脑子,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陪妈妈好吗?等春节后的,等春天的,你陪妈妈好吗?”
小九沉默了一会,说好。
温雯垂下头,重重地垂着,她觉得浑身无力,输了个彻底。
但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刚才脑子里那个声音也逐渐清晰了,在短暂较量失败后,嫉妒和愤怒瞬间化成恐惧,汇成一个卑微又坚定的祈求——
你不能离开我。
我不能再失去你。
绝对不能!
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第二天中午小九陪温雯去理疗店按摩,午休前,温雯发来一个日料店的定位,让小九过来先吃饭。
小九赶到时看到温雯已经坐在吧台上,一身藏青色七分袖毛衣裙,皮草和包包放在旁边椅子上,微笑着正在跟为她烤鳗鱼的帅哥厨师聊天。那厨师看起来也就三十上下,扎着丸子头,穿着身日式厨师服,不知温雯说了句什么,小九见他红着脸低头挑了挑眉。
小九过去,坐下,那厨师把刚烤好了鳗鱼和五花肉分放在两个小碟子里,推在两人面前,说了声慢用,又特地瞄了眼温雯,然后去服务别的客人。
“妈,你适可而止啊。”小九笑着点她。
温雯今年45岁,可心态和喜好上都不像个中年人,加上底子硬,保养得也好,稍微上一点淡妆遮一下眼底细纹,看起来年轻十岁也不夸张。
偏偏她又是如今流行的小脸精致挂长相,成熟性感之外,还有些娇蛮单纯,同龄人可能会觉得她单薄小家子气,但年轻男孩大多都吃这套。
这么多年来来往往的越来越年轻的男朋友们,很少有温雯主动去撩的,大多都是她瞄两眼,对方顺着搭上来的。小九对她这些闹着玩似的感情也没当真,以为无非就是她维持生命力的方式之一,别惹出乱子就行,可不知怎么,小富总似乎不太一样,她甚至怕妈妈欺负他,私心偏袒起他来。
“我问了,他没对象。”温雯说。
“但你有对象啊。”
“可你没有啊。”
余九琪手里正拌着纳豆,闻声停了停,速度不自觉放慢了点。
温雯不动声色看她,转而说:“不过他不行,配不上。”
小九手上继续用力搅拌,余光见妈妈脸色认真了些。
“我小九值得更好的。”
小九把拌好的纳豆放在温雯面前,又要去拌自己的,这时放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下,她有预感是谁,还是拿出来看看。
孙锡回复她半小时前的信息:【我今天有事。】
小九问:【干嘛?】
对面又沉默了一会,余九琪就息屏把手机放在旁边没管。昨天晚上小九后来在温雯房间睡的,温雯吃了点头疼药,又说睡不着,就让小九把枕头拿过来陪她。
那通视频电话是孙锡挂断的,小九起初没在意,后来算算通话时间,她跟温雯说的所有话他应该都听到了。等了一上午,以为按他的性子会追着来问点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到了中午,余九琪觉得反常,便主动问他今天有空吗。
手机又震了一下,她这次等了一会才拿起来,扫开,盯着怔了半晌。
他发:【我奶知道我回来了。】
隔了一会,又说:【她叫我去吃饭。】
余九琪心里紧紧的一阵难受,这两句话看起来无波无澜,甚至透着点温暖,但小九很清楚这平淡语气背后藏着的贯穿他整个少年时代的冷漠残忍,一点也不轻松,更谈不上温馨,他此刻可能都是胆怯的。
孙锡的奶奶,不仅从不喜欢他,甚至利用他,驱逐他,甚至某种程度上,恨着他。
可小九犹豫半天,不知怎么开口劝他不去才显得不那么小心眼。
他像是察觉到对面的心思,两句话接连弹出来:
【就吃顿饭。】
【没事。】
小九刚要回,听到耳边一个温柔声音问她:“你怎么都不吃啊?”
她抬头看了眼温雯,见她大口送进去半截鳗鱼,自顾自吃起来,也没再理小九,说不管了妈妈先吃了,忙了一上午啥也没吃呢,好饿。
小九低头,匆匆回了孙锡一个字,嗯。
孙锡是下午才来到市医院的,电话里孙老太太很直白地告诉他,她中午要输两瓶液,没空,晚点来。
他问了问路,才拐到肾病科的病房,上次回来他也来过医院,但只是在楼下存了点住院费,没上来,他知道上来也不会受欢迎。孙老太太四年前确诊尿毒症时孙正武给他打过电话,孙锡问用不用他回来,电话里传来一声冷斥,说别让他回来,我不想见他。
走廊弥散着浓浓消毒水味,来来往往大多都是疲惫的脸,病房门留着半人宽的缝隙,孙锡朝里面看了眼,看到一个护士正在给半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拔针,那老人灰白短发稀稀落落,身上皱巴巴的病号服也空空荡荡,呼吸声又长又颤,衰老到就剩一副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