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屏解了好几次,苏绽在收藏夹里找到自己几乎每天都会点开的图片,双击放大,放到茶几上和那张扫描件摆在一起,方便沈迟和钟秀秀能够看得更清楚。
“这……”钟秀秀迟疑了一下,问,“这是你爸爸的设计图?”
苏绽点头,“他去世之后什么都没留下,书房里只有一封遗书,遗书下面压着全部的设计图纸,甚至包括他上大学时的毕业设计。”
苏绽一一解释:“我带着那些图纸去了北城,一开始没有勇气去看,后来才敢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研究我爸爸的设计图。他参与过马菲斯大教堂的创作,工程浩大,图纸却很精细,同样精细的图纸还被应用于国内各大建筑。他是个很认真负责的人,所以我从来都不相信是他的设计出了问题。”
钟秀秀看不太懂设计图,但还是拿过苏绽的手机细心比对了一遍,将手机放回去的时候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同时代的人,即便不清楚苏淮生在设计行业的成就,也不会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艺术世家、年少成名、国外求学、业界闻名……多少帽子都压在这一个人的头上,最后真正压倒他的,竟然只是一根来自舆论的稻草。
怎么不令人唏嘘啊。
沈迟同样想到这一点,联系这段时间自己打听到的一些消息,分析道:“你爸爸在遗书里说自己承受不了舆论的压力,所谓舆论压力,也只是在指控他的设计有误,可他却没有承认这一点,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苏绽微微抿起唇。
沈迟今天问出口的问题,恰恰是他七年来不停思考的问题,苏淮生留下的那封遗书写得不清不楚,对于不到十八岁的苏绽来说的确很难理解。
但他二十五岁了,看事情有了不同的角度。
“如果你一定要让我来找一个答案,那可能和我妈妈有关。”苏绽的眼睛又有些红,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显出几分颓态,他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苦笑一声,将事情推向新的症结,“为艺术献身的人,最终都会为情所困。”
他只是站在他的视角来看待当年的事,但事实究竟如何,却也永远不会被人知晓了。
沈迟听完,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揽住苏绽肩膀的手向下挪动,在他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强行把苏绽从过于悲伤的情绪中拉出来,示意他看手里的资料。
往后翻一页,是体育馆承建当年所有的相关责任方。
“我查了当年与承建方有收支往来的所有单位,觉得最有嫌疑的应该是他们……”他抬手往纸业页上一点,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公司名,“是一家建筑公司。”
沈迟指着那家公司的名字,耐心地给苏绽和钟秀秀解释:“他们承包过很多知名场馆,以前的项目大多是和设计院合作,只有体育馆是单独和你爸爸接洽的。”
“个人设计难免会有漏洞,风险评估的责任在他们,但辩护词里并没有提到这一点。”
“可能是他们买通了律师。”
苏绽一颗心随着沈迟的语调跳动不止,频率早已变得不正常,但这种时候,再大的异常都被人给忽略了。
他急促地问:“那图纸呢?”
“体育馆的设计图、su建模图,所有成像资料都留存在公司内部,你爸爸手里的那一份只能算是备份,开庭的时候没有拿出来,拿出来也可能没有法律效力。”
所以苏淮生当年选择自杀,可能根本就没有想过身后的这些事情。
转念一想,就算将苏淮生留下的图纸公之于众又能怎么样,人死了就失去了辩白的能力,设计图会不会被替换,替换成什么样的都由对方说了算。
苏绽忽然苦恼起来,喃喃说:“可是七年前都说不清楚的事情,现在又能怎么办呢?”
“我不可能查不清楚就把东西拿到你面前。”沈迟显然是有准备的,反手从公文包里取出了另外一份资料,可能比苏绽手里的那一份还要厚,他将之推到苏绽面前,“这是所有与这家公司有关的资料,包括它的创办历史、历任董事、承办项目……”
沈迟顿了顿,“以及在体育馆坍塌以后逐渐退出市场的所有记录。”
苏绽一愣,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退出市场。”
“是。”沈迟点点头,忽然换了一个问题,“还记得我去年忙了很久的、焦总的离婚诉讼案吗?”
苏绽很有印象,略一反应就想起来了,当时焦总派车接送沈迟,他还吃了好一通醋来着。
“记得。”
沈迟说:“焦总的前夫就是当年参与建筑的负责人之一,据他所言,公司的确有推卸责任、逃避风险的行为。”
苏绽深吸一口气,万万没有想到世界这么小,兜兜转转又把所有人绕在了一起。
他一只手还被沈迟握着,另一只垂下来的手就搭在沙发上,在沙发上扣出一个不小的褶皱。
钟秀秀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开口叫他:“绽绽,该你做决定了。”
苏绽红着眼睛点点头,偏头对沈迟说:“我要起诉。”
这是一个漫长的流程。
一月又接连下了两场雪,长在南方的孩子总算开了眼,一连数天,朋友圈里总能被大雪封路的消息刷屏。
cjoybar暂时歇业,沈迟工作的律所也因为暴雪不得已放了个小长假,再有几天就要过年,卷惯了的人们好像突然开了窍,借着老天爷的名义给自己提前放了假。
沈迟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下午四点多,天色已经擦黑,外面却被雪光映得萤白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