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水面浮起的那层油污,终究是没敢喝下口,只能用手心握着暖暖身子,趁机继续探话。
这个小区是1955年建的,前身和北川家所在的家属院一起隶属于纺织厂工人家属区,后来厂效益不好,先把这4排平房分了出去,后没撑下去几年,2002年的时候还是破产了。
张潇然家里情况略微复杂,她姥爷和奶奶去世得早,家里人为了图方便,索性让她爷爷和姥姥住在了一起,父母2003年后去了成都打工。
除了刚才说的她爷爷不检点外,她全家似乎都不喜欢她,母亲几乎不管她的死活,只有父亲每年过年好歹还看望一下。
2005年的时候,张潇然姥姥住院倒下,她爷爷不愿意照顾她,让她爸送她去学校住宿了。
“那时候,有个老师来过几次,好像是劝她家别住校,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那老师走了之后那天晚上,我听到那老畜生骂潇然不检点,但我觉得,潇然绝不是那种不检点的孩子。”
老人说完又叹了口气,我赶忙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一重要信息,恐怕那位老师当时来,和校园暴力真有一定的关系吧。
“那老师什么样子呢?”我接着问。
“是个男的,比你大不了多少,我上了年纪,眼睛不好,记性也不好,就记得他戴了个眼镜,文文气气的个人。”
老人接着说。
“那老师走后不久,潇然还是住了校,我心疼那孩子,临走时给了她一块糖,她接过糖对我说了声谢谢。接糖的时候,我看到她手臂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心疼坏了。但我除了骂娘还能做什么?”
“没想到,那就是我和那丫头最后一次说话。”想到这里,老人的眼中泛起了泪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终究忍不住落泪。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有天回家,我看到一群人站在潇然家门口,那死老东西一听潇然死了,装得倒像个人样,还跪在地上哭天喊地,不过是想让学校多赔些钱给他养老!”
说到激动处,老人不禁骂了句,又动手拿下眼镜,反复用袖子擦泪。我赶忙递上张纸:“奶奶,那您还记得那天都来了什么人吗?”
她接过纸,道了声谢谢:“嗨呀,人太多,我怎么可能记得住,估计都是些校领导吧。穿着都是看起来高档的正式服装,不过也都不像是去关怀家属的,更像是去谈生意的。可能那畜生那么闹,反倒是正中他们的道了。”
“您知道潇然是怎么去世的吗?”
“我听她姥姥说,潇然是1月份在学校自杀的,老师说因为孩子最后的样子并不好看,所以学校出钱把人火化了。要我说都是放屁!她小时候被那么对待过也没想着要死,你想想!一个要死的人,会成天说自己想去北京吗!肯定是学校隐瞒了什么!”
“她真的想去北京?”我怔了一下,目光恰好停留在老人墙上挂着的日历上,那日历看起来像是从哪捡来的,上面有一大片油污,恰好印着奥运会的吉祥物。
“对啊,谁不知道那孩子从小就想去北京呢?可是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听说张家拿了几万的赔偿后,再也没闹过事了。”
没有理由,我也没有问理由,有时候想去一个地方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临走时,老人却忽然又拉住了我:“对了姑娘,我想起来,那孩子没的那天,好像来了几个女生。”
一听这话,我立刻从公文包中开始翻找,下午在去北川家时,刘仪明曾给我了一张北川高一时全班的合照,要我顺便找找明辉的线索。
我指着照片上的北川:“是她?”
老人卸下眼镜,将照片拿远了些,看清后,却摇了摇头。
就在我想把照片收走时,她忽然哎了一声:“是这个人!”
她指着的,是一位容貌美艳的少女,少女正对着镜头露出笑来,右眼下方有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
我之前没有见过这张脸,她看上去纯良无害无法令我想象她会是校园霸凌的主谋。再者说来,如果她真的是主谋,又为何要去张潇然家呢?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难道张潇然实际上是个朋友很多的人?而校园霸凌,真的不存在?
我决定再去一趟北川家。
“那个老师去了吗?”我忽然想起来老人说的文质彬彬的教师。
老人想了想,摇了摇头。
等我到北川家时,她姥姥恰好去了诊所。
北川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会再来,她靠着门边看我,神态与下午截然不同。
现在的她,让我想到了一位正在捕猎的猎手,正胸有成竹地等待猎物的上钩。
她看着我,问:“查到了吗?”
我皱起眉,不愿再着了她的道,只直入主题:“你和明辉又是什么关系?”
北川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少见地眼底泛起一丝波澜,将我带进了她的房间。
关上门时,我看到门背后挂着的,和那个老妇人一样,是北京奥运会的日历。
北川坐在椅子前,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张单人的照片递给我。
照片上,是明辉侧着身子坐在书架前,他眼角下的那颗泪痣恰好暴露在阳光之中。
照片上没有日期,只通过背景的树荫判断出那是个夏天。
少年手背上有一片淤青,好像打了很长时间的针,那块小小的淤青,猛地扎根到我心底。
“他是我……”北川停顿了几秒,像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她望向我手里的这张照片,眼眸中流淌着的,似乎是温柔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