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四字落下,像是一把重锤敲下,赵朔州四肢百骸俱是一麻。左手手掌蓦然一颤,失却支撑力道的香囊往下坠去,半空中被截住,几根骨节的手指紧紧攥住那纤薄的绸料,但一颗颗干枣却从倒垂的敞口掉落至地上,咕噜噜四散滚开,散了满地。
饶是灰靥也察觉到了此时气氛的紧绷,不由小心看了眼上首的将军,但没有听到叫停的命令,职责和身份让他不得不继续道:
“清平县主说她早有这番打算,但因为此前种种,不得不往后压。现下疫情得以平息,将军您的身体也已大好,只需后续持续温养着,她会把方子留下来,有甚问题经验丰富的府医足以应对。”
“再者陛下和皇后殿下听闻您旧疾复发,身体染恙,故特意派来祁御医为您诊治调养身体,日前已经抵达漠北,正要求见将军。”
“清平县主言,她早闻祁御医医术高超,有她的方子打底,只会做得更好。且医者若要攀登高峰,一味闭门造车并不可取,左右她无事,便将这项搁置的打算提上了日程。”
赵朔州蹲下身,一颗一颗捡起地上散落的干枣,拿衣角拂去上面沾染的尘土,小心放进香囊里。
他蹲在地上,略微垂着头,半边脸隐在昏半昧中,让人瞧不清神色,半晌方迟缓地点了点头:“离开也好,她……可还曾说过甚么?”
灰靥垂下目光:“清平县主言,她本是想亲口和将军说此事,但久等不到,又离去匆匆,怕离别前仍来不及说一声,正巧撞见属下,便让属下代传一声。以作告别。”
无人知晓此刻的赵朔州心里想着什么,只那只攥着香囊的手指骨绷紧到泛白。
但他最终也只是绷紧下颌,微不可察地一点:“……我知晓了,退下吧。”
落在后边的林觉眠听了全程,这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和灰靥眼神一对,都轻手轻脚往外退。
刚到门口,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沉哑的嗓音:“搜寻来的医书典籍,便叫人给阿因送去吧,她走之前,兴许能挑几本感兴趣的带上,以后怕是用不着了……”
负责这事的是灰靥,灰靥应了声“是”,又问道:“那日后可还要继续搜集这些孤本典籍?”
赵朔州沉默了会儿:“……继续吧。”
时间如水流逝,眨眼到了三日后。
赵朔州在书房枯坐了一宿,蜡泪都淌了一烛台,眼看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色将明。
陪他熬了一整晚的林觉眠眼下乌青,没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
他看着书案后端坐着捧了本兵书,一整晚却不见翻动一页的男人,忍不住有些焦急道:“将军,真不去送送?”
“这一去,再见可不知是和年月了?清平县主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娘,独身一人上路,t若是路途上遇到点什么,说不定……”就是永别。
在对方陡然望过来的冰冷视线下,林觉眠没把后面几个字说出来,但意思却是那个意思,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明白。
林觉眠沉默了会儿,见他绷着面皮似无动于衷,忍不住又道:“便是一路安然无恙,但清平县主这一去,万一被外边的繁花山水迷了眼,说不定就不回来了。要我说,江南的烟雨朦胧,帝京的十里繁华,哪点不比苦寒的漠北好?是个人来选,都知道该……”
他尚未说完,却见金灿朝阳从云层后露出头来,一隙天光穿透纱纸照进书房,坐在桌案后的高大男人猛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林觉眠张了张口,将话咽了回去,和灰靥对视一眼,嘴角带笑地跟了上去。
将军x医女
辰时一刻,天色薄暝。
长亭外,百草枯黄,阴云层迭,落了蒙蒙细雨。
露气凝结,更添几分寒凉。
洛因惯常的一袭青衫,为抵挡秋寒,上身罩了件薄袄。因着落了雨,便也戴上斗笠,披了披风。
她立在四角亭子里,冷风扬起她的裙角发丝,不由肩膀瑟缩了下,却仍旧迎着风雨遥望亭外。
视野尽头,除却灰蒙细雨下的黄沙荒漠,秋风催折百草,一丝儿人影也无。
雇佣的车把式一身蓑衣斗笠,手里扬着长杆,驾着马车候在一旁。见了不由问了一句:“姑娘可是在等人?”
洛因仍旧看着亭外,微一点头,应下:“嗯。”
又道:“凄风冷雨,劳烦老伯陪我一场了。”
老伯憨厚的脸会意地笑了下,“姑娘等的怕是个俊俏郎君吧?”
北地民风开放,便是云英未嫁的女儿家,也并不畏惧这些言语间的打趣儿。
洛因想起那个人,不由抿唇笑了下,低应了声:“老伯说得很是,倒是颇为俊朗,就是傻了些。”
老伯瞧着她脸边的笑,不由想到自己年轻时候,一时便连这晦暗天气带来的湿冷阴沉似乎都去了几分,心下不由愈发松快几分。
倒也有些期待起这位雇主口中的那位儿郎的模样来了。
他循着她的视线,也跟着望了望,依旧瞧不见半丝儿人影。
收回目光时见她单薄身形立在亭中,似有些受不住这凄瑟冷风,不由劝到:“姑娘不如进这马车里坐着,有布帘遮挡,总比这凉亭四面灌风来得强些。若是见着人了,老伯我唤你一声便是了。”
洛因拢紧了些覆在肩胛上的披风,摇头:“我想亲自等他。且还受得住,便不用了。”
过了许久,眼看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天色渐渐放明,仍不见有来人。
雨似也下得更大了。
拖着马车的马儿被老伯勒住缰绳束在细雨中,久久不动,鬃毛被雨水淋湿,沾了重重湿气,不由有些焦躁地踩着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