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沒睡,你又憋什麼壞水?」
女子清冷的嗓音兀然響起,嚇得李長安又是一個顫慄。
如此這般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畏畏縮縮,一點兒也不符合她李長安的作風行徑。尚在小天庭山上時,她何曾這般謹小慎微?且不論是不是迫於打不過洛陽,當年在女床山挑釁蓮花宮的宮主時,她也不過才是個剛入二品的小牛犢子,那美艷女子稍稍抬手就能如螻蟻般捏死她,到最後還不是心甘情願的追在她屁股後頭滿江湖的跑。
說起來,這輩子唯獨懼怕過的女子,除了那個人以外,再無旁人。
洛陽勉強算得上是第二個?
李長安動了動嘴,「我……想喝水。」
「忍著。」
換做旁的任何一個女子,李長安當下便要發怒,憐香惜玉這個詞幾乎很難在她的言行舉止中看出來。
但在洛陽身上,又是個特例。
李長安輕嘆一聲,深思至此,已明白了其中緣由。她打娘胎里出來就比旁人生的好看,年少時萬花叢中過,當真應了那句「年少青衫薄,滿樓紅袖招」。那些讀聖賢書的文人學子,道什麼只緣身在此山中,什麼亂花迷人眼,皆是自欺欺人。不就是那點少年懷春的小心思,讀書讀不出聖人,便自認清高。
李長安坦蕩,不裝清高,自然也不給予回應。那些女子說她是薄情人裝清高,轉頭就尋了一位情郎共赴白,她也一笑置之。若是日子過的美滿,她就是那女子心底可成追憶的少年郎。若是日子過的悽苦,那便是遭天打雷劈不夠,還要下十八層煉獄的負心人。
怎麼說,都是這些翻臉不認人的女子嘴上有理。
李長安不自覺的又嘆了口氣。
不多會兒,身旁傳來響動,洛陽起了身,摸著黑走到桌邊。屋內瞬時明亮了起來,她倒了杯水,回到床邊,將水杯遞了過去。
李長安迅撐起身,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女子有一半的容顏在柔出暖意的燭火下漸漸融化,令人不禁心神蕩漾。
「喝水也要我餵?」
李長安木訥的眨了眨眼,鬼迷心竅道:「有勞。」
洛陽微微俯身,陰影籠罩了她的臉,李長安心頭一顫,趕忙伸手接過水杯,結巴道:「玩笑玩笑,我自己來。」
喝的有些急,又心不在焉,李長安被嗆的咳嗽不止。洛陽拿過水杯,轉身走回桌邊,兀然問了一句,「李長安,你曾入地
仙,可知這世上當真有轉世輪迴一說?」
李長安愣了愣,抬頭看向白衣女子的背影,眼眸中蒙上一層迷茫。
久不聞回應,洛陽測過身來。李長安這才幹咳了兩聲,道:「道家先人曾言,萬物之始,大道至簡,返璞歸真。此乃人本與天地共一氣,如嬰兒可感知萬物生靈,與天地共鳴。人入凡塵世間,衍化至繁,需修身養性摒除俗世,歸真本心。修道一世,便算得輪迴一世,可肉身仍在此世。故而,千百年後武當山掌教真人呂玄囂提出道化一說,虛無所不至,神無所不通,氣無所不同,形無所不類。釋道佛語亦有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但當年我聽南無寺的老和尚說禪時,他又道此花非彼花,菩提非菩提。」
李長安倚在床頭,感慨道:「雖入了地仙可窺得絲毫,但終歸是天機不可泄露啊。」
洛陽低著頭,不知看向何處,似是在走神。
良久,屋內歸於黑暗,一夜再無話。
翌日一早,二人便一同出了城。李長安無精打采的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但看見同樣氣色欠佳的洛陽時,她心情忍不住愉悅了幾分,看來一夜未眠的並非只有她一人。
走出城門時,李長安回頭望了一眼,城頭上有個粗布麻衣的老儒生,並未瞧見那魁梧如白猿的老人。她回過頭,若有所思。
余祭谷在與白衣女子分別後便接到了一封密信,隨即馬不停蹄趕往離州都城。老人一步作十步,趕至皇城腳下時亦未顯疲態。所幸,在那騎狼的綠袍女子闖入宮中之前,攔下了她的步伐。
黑夜中,火把排成了一條長龍,在皇城西面遊走,逐漸朝二人的方向逼近。
綠袍女子笑意盈盈,尚無半點慌張的神色。
「吳金錯尚在回程的路上,即便他知曉我來此,有那位在他也脫不開身。老前輩,單憑你一人,便想要攔下我?」
余祭谷打量了眼前女子一番,笑道:「我道是何人,原是忘情谷的小丫頭,來此何意?」
綠袍女子慵懶的趴在狼頸上,眼神玩味道:「世人傳言天底下有兩處不得了的池子,一處是天師府的金鯉池,養著九尾龍鯉,春秋末年被李長安斬殺了三尾,女帝繼位時又死了三尾,如今只剩三尾。倒是你們東越的金鱗池,那一尾仍是一尾。天師府小女子已去過了,便想來你們東越也瞧一瞧。」
沉悶的腳步聲透過宮牆,陣陣傳來。
余祭谷微微一笑,衣擺微盪,「此乃東越皇宮,豈是你想來便來,想看便看的?」
綠袍女子收斂了笑意,坐直身子,面色凝重。
原以為與李長安一戰後同樣境界大跌,沒成想仙人之境相差一甲子的光陰竟會這般天差地別,到底是小瞧了這老匹夫。
宮牆後已隱約可見火光與呼喊聲。
綠袍女子心思一動,坐下雪狼已高高躍起,不等落下,余祭谷的魁梧身形已至面前,揮拳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