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伯延點點頭,又過問了她一番功課,見她對答還算妥帖,方揮手放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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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恢復了寂靜。
虞伯延端坐於椅上,摹起了大字,表情平靜,沉穩如山。
一張又一張,待油燈亮起時,他才停筆。
他把紙一張張地疊好,親撫著邊角細小的褶皺,待墨跡全乾後,又將它們全部扔進了廢紙簍里。
而後仰靠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盯著燭台上的一蓬燭火微微愣神。
他在想虞行煙所說的話。
自病癒後,她便多有此感。每回見他,都會提及諸如「兔死狗烹」、「臥榻之側,他人酣睡」之類的詞句,渾然不像未出閣的少女。
和她這般年紀的少女,掛心的無非是妝容是否完美,長安又時興什麼衣裳。偶有大膽的,最多小聲議論著京城的幾位風流才俊,幻想著琴瑟和鳴。
哪會像她一般,時常關注著朝堂的動靜,唯恐家族式微。
他疑心,女兒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他非那稚嫩小兒,深知激流勇退的道理,只是很多事,哪怕是他,也不能如願。
在察覺到聖上對他的忌憚之意後,虞伯延婉拒了欲提他為吏部尚書的旨意,於朝官們不解的眼神中,樂呵呵地去了禮部。
禮部非權力核心,他以為這樣可以讓陛下放心,可聖心難料,那位高居廟堂的帝王是否放下了對他的戒備,他其實沒有把握。
想到這,他的頭隱隱痛了起來。
他和夫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並不畏懼哀榮。可兩個女兒年歲不長,又生就一副好相貌,怕是易生禍端。
想到這兒,虞伯延撐起身子,提筆寫了一封信,讓手下儘快寄出。
而後,他靠在椅上,側耳聽著檐角水流的「嘀嗒」聲,靜默地似座雕塑。
希望事情沒有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吧。
昏暗的室內,傳來一聲悠悠的嘆息。
第6章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已是三日後,到了和冰肌坊對帳的日子。
沈黛穿過院門,一抬眼,便看見水榭外圍了一圈淡藍的薄紗。
亭內,一身著清涼的美人正倚在朱欄上,輕嗅著湖面上潮濕的水汽。她身前的長几上放著解暑的瓜果茶水,婢女們正手執團扇,為她扇風。
「怎麼這麼早便來了?也不避著些日頭。」虞行煙遠遠地瞧見了她,一張芙蓉面上笑意盈盈。
見來人鬢髮微濕,兩頰泛紅,她吩咐身邊的奴婢拿了張涼蓆,又把上好的澄水帛掛在了廊柱兩側。
微風拂來,帶來了令人舒暢的爽意。
沈黛擦擦額上輕微的汗意,回道:「早上忙,現在才有空來找姑娘。」走得急了,她鼻尖沁出了米粒大的汗珠。
「店裡的事忙完了?」虞行煙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