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我身上的草药味太重盖过了他们的,还是他们刻意隐藏想要减轻这股味道,我与他们错身的时候,不自觉皱了皱鼻头。没想到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反倒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楼下坐了一老一小,小的跪在凳子上玩着碗碟,迭罗汉一样堆得高高的。老的慢慢品着茶,时不时看一眼小孙女,怕她摔下来。小姑娘突然捂着肚子,表情痛苦,“爷爷,我想拉臭臭。”
“这都第几次,也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老头心疼地把她抱起来。
我走过去,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丸:“小儿腹泻,这个季节很容易得上,我是大夫,这是小儿止泻药,一粒见效。”
小姑娘埋着脑袋往她爷爷怀里钻:“恬恬不要吃药,药苦苦的。”
我在她面前蹲下身,声音放软道:“这药不苦的,哥哥保证。”
老者接过药向我道谢,我正准备提步离开,忽听楼上那老头出声叫道:“公子请留步。”
我嘴角含笑,但这笑转瞬即逝。
他将我带到某间屋子,这屋内充斥着浓浓的中药味。警惕地向外探察,才关上房门,扑通一声跪到我面前,“大夫,请一定要救救我们主子!”
“受不起受不起,”我连忙搀起他,“你们主子在哪儿,带我去瞧瞧。”
他口中的主子躺在耳房,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神态安详,若不是呼吸节律平稳,仿若就是一具尸体。细看能发现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因疼痛轻微的蹙眉,似在竭力忍受。
我到床边坐下,先诊脉,拿起手腕,触及冰凉。扮作老妇的大概是其婢女,正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而求我的老者就是侍卫,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紧张不已,草木皆兵。
“再晚一点就……”
“就怎么样?”
其实我想说就好了,但转念一想。
“……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侍卫脸色刷白,膝盖立马就与地面来了个大碰撞,巨响的一声,神魂俱散,手垂在两侧颤抖不止,另外三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小姑娘此时变了一个人,年纪小小的娃娃脸上神情肃穆。
她不再是娃娃声,声线冷冽:“你能不能治好?”
我瞥眼过去,没接话。
什么意思,治不好要我给他陪葬?
“看情况。”
他们可能不是汉人,不懂拐弯抹角,侍女问:“情况怎样?”
“情况……不容乐观。”
“这位公子,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情况特殊。”老者谦和道:“不能请大夫,否则易暴露藏身,所以,也请您千万保密。至于治病……是看到您的样貌后,推测是起死神医翡玉公子,才有十二万分的把握请您来,若您都治不好,我们该如何。”
……不是,我也没有那么神。
这样搞得我压力很大啊。
“算你们运气好,遇到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我站起来,扫视在场的人一周,无奈道:“你们若是信我,我先回去捡药,明天还是这个时辰来,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至于你们的事情,”四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极其锐利的警惕神色,“病人隐私,定当保密,一向恪尽职守,我口碑还不错,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几日之后,又是那间客栈,同样的屋子。
侍女煎好药端上来,将她的主子扶坐起来一口一口喂了。
老者和孩子,加上侍卫站在他床边,屏气慑息,目不斜视。可他们并没有看到他睁开眼睛,反而看到他猛烈咳嗽起来,咳出一口血痰,又昏死过去。
侍卫的剑马上到了我眼皮下,侍女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我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声抽出小刀反手架在我的颈动脉上,老者将手背在背后,作出攻击的架势,连最小的小姑娘也倒挂在房梁悬顶,鞭子缠在我颈上,一用力就可以拧断脖子。
别激动,别激动。虽然我承认对城中发布的缉拿令悬赏金很是心动,但不至于下此毒手,大家无怨又无仇……国仇家恨什么的另当别论。
侍卫双眼猩红,面目狰狞:“我一定要杀了你……”
“退下。”
床上的病人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坐了起来,冷冷地看着这出闹剧,“不得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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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
韩浣应当不知地窖的事是我所为。有那么三五天,他没有露面。与此同时,后院当中除了我和阿筝之外的人都不见了。再后来,我明白了,有一些漏洞,不会消失,只会撷取另外的事物来填补。但,人命本就是上位者手中的蜱蚁。事先无法预料,有些事做了就做了,发生就已经发生,没有开弓箭,没有回头路。
离开韩府是迟早的事情,但走之前,我还想完成阿筝最后一个心愿。把宁府邀请函交到她手上时,她欢呼雀跃,喜出望外。我想,这有点不太对吧,我以曲颐殊的名义说要赴宴,他居然这样轻易给了入场券。或许他念在我父亲跟他的交情,总之,他本就大善人一个,与我这人如何关系不大。
首先就是要置办行头。阿筝拉着我上街,我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出游,外面的空气清新且干燥,行人吵闹而有趣。她牵着我的手,唧唧喳喳讲一些琐碎的小事,我也没有打断她。
路边不少买卖首饰胭脂的摊贩,看见姑娘都要招呼人过来看看,说自家卖的货物可好可漂亮啦,阿筝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哪里经得起诱惑,平均每两个商贩就要停下来一次。
“看看吧,这水粉可配你的色气,”那人极力推销,“纯手工制作,天然无公害!”
她对那胭脂水粉盒子爱不释手,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三文钱给他。她的钱都放在我这里,若不然,这一路走来早就败光了。
等她抱着两盒水粉三盒胭脂四支钗头,兴高采烈地往前走时,我们终于到达成衣铺。由于手头预算有限,买不起很好的布料,她在挑选时,都是对比了再对比,斟酌了再斟酌。最后,才在小心翼翼询问了我余钱是否足够的情况下做了一件质感尚可的舞衣。
或许是为她这趟收获满满,而我什么也没有稍感愧疚,回去的路上问我道:“阿殊,你就没有想过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吗……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没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