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眠回道,“县衙暂时提供钱粮,短时间内有武力镇压,流民会不断转化成普通百姓。”
他语气笃定,“正如你们所见,第一批小规模流民转化试点开始运行。在大规模流民集聚前,他们能提供修正思路、助力县衙更好更有效率地转化流民。”
用词听起来别扭,但是不妨碍理解。这是要用两百流民试上一试,积累经验。
林师爷仍皱眉,“大人,县城中未有如此之地安置上千人,于城外搭建营地又不妥。”
“非也。”江无眠翻开手边《大学》,抽出一张纸摊开在众人面前,“来韶远县一月有余,闲暇时间写的。方案粗糙,且先讨论一二。”
白楚寒先一步看清纸上内容,不是书页,是江无眠的字迹,上书,“韶远县流民安置规整计划,初版。”
标题还能看懂,内容属实古怪。比如分队工作、工程队承包、考核绩效和量化措施。
白楚寒掐了掐眉心,面色略古怪。
师弟一天到晚治的哪本经,纸上的词学得如此拗口?
其他纸张上还有初期建设方案、县城外扩草图(改)、通识教育扫盲计划、人才引进落户方案、开源节流盘活经济等各类标题,看得人一阵沉默。
空气寂静良久,江无眠确信他们看完,指着上面的内容开始解说,他边说边画示意图,“流民成分复杂,但初期,他们在韶远县仅有一种身份——劳工。”
提笔落下二字,自它向下延伸出整整齐齐几个方框,“所有劳工十人成一队,分成不同工程队,做十休一,安排轮休班次。
选监工数人,每一工程队上工前找监工用章,全队到齐用红章、人数不足用黑章。中途有人离队,需找监工记录,做完工再寻监工用章。
另外,每一队自行选出队长,负责管理队内事物、对接县衙任务。队长人不固定,若是违反队长行为准则,立即撤换。”
解释配上图,一目了然。称呼是怪,仔细想想,大户人家里管教奴仆不过如此。虽部分细节对不上,可总得来说方式一致。
江无眠又取一张纸,上书“城外营地”,“营地以工程队划分,一处闹事,全队皆惩。考核绩效方式亦如上,每队之间互为对手,队内成员互帮互助也要互相监督。”
工程队的良性竞争可减少矛盾,稳定营地。在工作上则有利于提高生产力,提高工作效率。
“营地生活准则、闹事之人如何惩处、表现良好的工程队如何奖励、工程量与报酬如何计算、工具是自行携带是县衙放、工程队如何分类……诸如此类问题,还需再议。”
方案不完善,距离能推行实施尚有一段距离,但粗糙框架搭建完,要做的无非是填充细节。
薛文负责后勤,营地安排上,他算个中翘楚。白楚寒北征时,数十万人的辎重安排他都撑了下来,此刻听着竟是晕乎起来。
倒不是不理解,只是程序繁琐,太过复杂。行军打仗时,形势诡谲莫测,时机稍纵即逝,都讲究灵活变动。
像江无眠这般具体到每个队伍每个人,要耗费多少时间?还打不打?
他忍不住摇头道,“要求太高。生于土地上的百姓见识少,祖辈里惯是农人,听不懂太复杂的东西。
照纸上对策,流民到了,先搭建营地。他们未曾见过帐篷,不知晓如何绕绳固定,何从说搭建成齐整营地?”
他心生感慨,江无眠看似做事稳重老持,实则还是太年轻不经事。
科举虽考文才书法、法令术数、治世政论,真到任上,都是纸上经验,说来好听,落到实处,满是漏洞。
何况,江无眠不经六部观政,直接外放做了知县,前任知县又是个贪官,参考都无从参考。
但能想出这一对策,比大多数只吃不干活的知县强太多。
感慨完一抬头,三个人目光各异,皆落在他身上。
薛文:“……?”咋滴啦?他又说错了?
“不错。”江无眠肯定道,“所以张榕担子更重,他需要告知每个细节,细致到每根绳索、每块土地、每个人。
告诉他们如何去做,做好的有奖励,不好的有惩罚。在规则内获得利益的流民会自维持,破坏它,即是宣告与所有维护它的流民为敌。”
话中似有深意,薛文察觉到一股寒意攀上脊椎,凉得惊人。
视线在书案后的师兄弟两人之间徘徊,现两人垂着眼睛嘴角带笑,竟是莫名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