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公子别急,案子还没审完呢。”柳闻蝉道。
岳大夫人忽然惊跳起来,厉声:“还有什么没审完?我认罪!都是我干的,我都认!你也不用问我为什么这么干,我就是因为三郎迟迟不肯娶亲,所以想坑你来与他作个妾,谁知道眼光不好,招惹了你这么个女罗刹!你不就是想告我?行啊,要打要杀,你给个话!”
这时候,她倒硬气起来了。
柳闻蝉看向相府大门,许久方摇头道:“你认罪认得太早了。那些贼赃虽然是岳家的东西,却未必是从你手上出去的。这来龙去脉,你还是趁早都交代清楚的好。”
“柳大小姐,你适可而止吧!”相府大门咣当一声被打开,风风火火走出一个大嗓门的汉子来。
那是相府的二管家岳石伦。
他草草地向京兆尹施了一礼,然后就瞪着柳闻蝉,厉声道:“大夫人虽然使了些手段,却到底也不曾伤了你。这门亲事你若不愿,就此作罢也就是了,你纠缠下去谁都讨不了好!”
然后他不等柳闻蝉答话,又转向岳大夫人道:“相爷说了,岳家数十年来谨小慎微,从未有欺压百姓之举。此番大夫人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来,已是辱了相府的门楣,不管京兆府如何裁决,相府都不会干涉,夫人您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也不看大夫人、也不看京兆尹,一个甩手转身三步两步又跨过门槛,回去了。
来去一阵风
,当真是个大忙人。
柳闻蝉许久没遇到过这种情形,一时失笑:“果真还是相府的威风大些,一个管家就能镇住京兆尹大人和满街的百姓,令人觳觫汗出而不敢言啊。”
“你也闹得差不多了,”京兆尹道,“适可而止吧!不然你还想当真告岳家谋反吗?”
柳闻蝉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假笑,慢悠悠地道:“我哪敢真的告他们家谋反,不过随便说说罢了……我又没有证据。”
不止谋反没有证据,就连她今日真正想告的这件事,她也同样没有足够的证据。
所以尽管心里有一百个不甘,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岳老狐狸当面使了一招金蝉脱壳,推出个儿媳妇来顶了罪。
人微言轻,难啊。
京兆尹等了一刻不见她再生事,自己暗暗地松了口气,清咳一声重新端起了父母官的威严:“岳白氏,你收买柳府家奴,欲行不法之事,既杀害婢女花影、又间接害死余福,这两条人命你抵赖不得!你可认罪?”
岳大夫人低着头,攥着帕子,扶着岳陵安的手抖得站都站不稳,哪里有力气认罪。
但她不开口不代表旁人不可以说话,当下满街百姓早已沸腾起来,吐唾沫的扔雪球的还有偷偷扔石头的,一股脑都向她招呼了过来。岳陵安帮她挡了这个挡不住那个,狼狈万分。
京兆尹见状也皱了眉,站起身来高声道:“你既已认罪,本官即日便上书褫夺你的诰封,
罚你受廷杖四十、赔偿柳家黄金百两,盼你今后洗心革面,莫再行此荒唐之事!”
事关人命,这已经算是轻罚了。
但对岳大夫人来说,没了诰封、又挨了打,这一世的脸面已是丢尽了。等这事过去,相府会不会一纸休书撵了她、娘家又肯不肯容她回去,都是未知。
甚至包括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只怕也会因她而耽误了前程……唯一的出路似乎只有悬梁自尽一条。
岳大夫人艰难地仰起头,看向岳陵安,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岳陵安却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思。他迟疑着,许久方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柳闻蝉。
柳闻蝉在他看过来的前一刻拍了拍衣袖,转身招呼知月:“收拾家伙,咱们回家!”
回家,启程喽!
送嫁的家仆和伙计们如释重负,于是鲜艳的红色长蛇很快断作两截,一半还在街上踟躇,另一半已经调转了方向,摇摇摆摆要往柳家方向去了。
岳陵安不能再等,忙放开了岳大夫人的手,紧走几步追上来:“柳小姐……”
柳闻蝉站定,看看他,再看看已经哭倒在地上的岳大夫人,无奈:“我希望你现在愿意相信,我的话的确已经说尽了。”
“我知道。”岳陵安垂着头讷讷。
然后躬身又长揖,弯腰不起,哑声道:“其实,你心如明镜……我母亲罪不至此,我想求你高抬贵手,容我家补偿二位亡者家人,以免去杖责之刑……”
“我
不认为令堂罪不至此,”柳闻蝉道,“帮凶也是凶。而且,”
她转过身,又看向相府大门,冷声:“主犯逍遥法外,那是你们岳家的本事。从犯当作主犯判,那是你们岳家的选择,与我何干?”
“可是,”岳陵安闻言更急,“你也是女子,难道你就忍心……”
“我很忍心。”柳闻蝉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不过也许另一个柳闻蝉会比我善良一点,花影和余福没准也会愿意帮你们家求情,你可以选择去问问他们。”
这句话,岳陵安没有完全听懂,但是意思已经明白了。
她不会心软。她绝无可能开口替岳家求情。她甚至还有不甘,觉得岳家受到的惩罚还不够。
她一直是个不肯吃亏的人。
岳陵安想了又想的确已经无话可说,只得再道一声“抱歉”,迟疑着,直起了腰。
可算是安静了。
柳闻蝉终于意兴阑珊,转过身,看看前面蜿蜒而去的红色长蛇,又丢下了一句话:“红色,不好看。”
岳陵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一时怔怔无言。
这时满街尽是喧哗沸腾,偏有一句平平淡淡的言语穿透喧嚣,飘了过来:“柳大小姐请留步。——你若不想嫁岳家,嫁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