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那一位,很愤怒。
愤怒到连新近最得宠的江小郎君也没能安抚住她。她一挥手就将桌上新得的水晶盘掀翻在地,圆溜溜的新鲜荔枝滚得到处都是。
“他又来掺和什么?”她红着眼,狠狠地甩开江小郎君的手,厉声:“是孤待他还不够恭敬,还是朝堂上有谁对他不够尊重?这宫城里,这天下,凡是他开口要的……”
“殿下,”文嬷嬷快步走进来,扶住她,“您不必反思自己,这都是他们的错!那些人的贪心是不会满足的,您待他们多好都没有用!”
晋安公主甩了一下手,未能挣开,渐渐地也就平静了一些,冷着脸重新回到原处坐下,抬头:“当真不是我的错吗?嬷嬷,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当初那件事做得不妥当,所以上天惩罚我?”
文嬷嬷在她脚边跪了下来,温柔地笑着:“怎么会呢?殿下,您自幼便是最有分寸的,您处置的所有事情都再妥当不过了。这世上谁都会有做错的时候,唯独您没有,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
“可他们为什么还是要跟孤过不去呢?”晋安公主问,“戚家、秦家、岳家,还有清平王……如果不是孤做错了,他们为的是什么?”
“是他们错了,做错事不需要问为什么。”文嬷嬷坚持道。
晋安公主眯起眼睛看着她,忽然又笑了:“嬷嬷太偏着我了。其实他们并没有错,他们只是做了他们自己
认为对的事。”
“他们认为死的那一个才是真正的晋安公主,所以他们不甘、他们愤怒、他们前仆后继,他们不怕杀身成仁。”她倚靠在软枕上,笑容冷冷,“他们有什么错呢?”
“认错了人,就是大错。”文嬷嬷道。
晋安公主摇头:“嬷嬷又错了。他们认错人,是当初皇后让他们认错的。他们至今坚信当初是对的,这就恰恰说明‘她’做得很好。她在公主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四年,那二十四年她就是真公主,完美无缺。”
文嬷嬷垂下头,看着桌脚下的地面道:“假的终究是假的。”
晋安公主微笑摇头:“不要这样,嬷嬷。她就算是假的,也是吃你的奶长大的。——如今孤不方便出门,你替孤去做一件事吧。”
文嬷嬷俯首应下。
晋安公主便伸手扶她起身,道:“东门外的桃树林不是已经被那两个人给砍了吗?你即刻就带人过去,把她挖出来吧。”
“殿下!”文嬷嬷大惊,“这使不得……”
“没有什么使不得。”晋安公主站了起来,拂袖:“既然有人不高兴她与孤共用一个身份,孤便给她一个身份,让她不遮不掩坦坦荡荡地见人!”
这,似乎不太对。
文嬷嬷一时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得先答应着,又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如今最要紧的是清平王那边……”
“那边是最不要紧的。”晋安公主冷笑,“他若真有本事造反,也
不至于等到今日。等到别人把水搅浑了才敢下场掺和一局,可见他就是个废物!”
……
可惜天下人并不都认为清平王是个废物。
相反,清平王此次从定国寺回府,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
仪仗所过之处,所有人都停下来问候,路旁的百姓大老远就跪下来恭迎,欢呼声一路不绝,场面简直像在迎接哪位名将凯旋。
而清平王府的侍卫竟然没有撵人。
要知道清平王素日是极喜静的,出门必带仪仗的原因就是仪仗可以隔开百姓,使他不至于受到打扰。
如今却竟然默许人们跟在他的仪仗后面,欢笑着议论着打听定国寺的详情了。
这大安的天,当真要变了!
“清平王其人,靠得住吗?”岳陵安扯着戚长生问,“咱们这算不算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
戚长生摇头:“看起来多半是靠不住的。但不管是狼是虎,如今能打一个是一个吧。”
至少暂时还可以借他的名头吓唬吓唬那几只狼。
“别管他了,”他道,“咱们现下要做的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你家中如何了?”
岳陵安收回了盯住清平王的目光,低头饮茶,道:“朝廷没下明旨,兵马司那帮东西还不至于当真砸了相府。他们至多不过到书房和库房中去搜上一搜,岳家又没藏什么反诗什么龙袍,怕他何来?”
“话是这么说,”旁边秦四郎叹道,“但相爷是何等傲气的人,此番被人这样
惊扰,少不得要生一场气。”
“这倒无妨,”岳陵安添了茶,沉吟:“我原本也以为祖父会大怒,不料今早看着府中竟是一切如常。祖父还特地把我叫过去申斥了几句,提醒我不能因为交游荒废了学业。”
不能为交游而荒废学业,却没有禁止交游。
出了昨天早晨那么大的事,多少人家都干脆将儿孙绑回去教训了,右相的这句申斥就显得格外耐人寻味。
“你说,如果真出了事,相爷会不会是站在咱们这边的?”一个少年试探着问。
秦四郎下意识地想摇头,岳陵安却说了句“他一定会”。
“昨日回府之后,祖父问过我们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他沉吟道,“我说了公主被人冒名顶替的一些证据,祖父沉默了很久。我看他的意思……对当今这一位是十分不满的。”
“如果能说服相爷与我们一起就最好了!”李润禾拍桌道,“咱们这些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如果能说服家里的大人,用人用钱都好办得多……”
戚长生颔首:“自然是要说服家里人。不止为人力财力,更为咱们走的是正确的路。不能让家里人受着上头的蒙蔽,给奸贼做鹰犬。”
几个少年齐齐点头。李润禾抢先说道:“我父亲把京郊的几处庄子都交给我了,咱们若有谁家需要地方藏身的,尽可找我——”
“公子!”楼下车夫小镰忽然匆匆跑上来,急道:“东门桃林那里去
了好些人,看样子是要挖什么东西,不知与我们有没有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