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言并没有再去请求,他心里清楚这事已经成了一半,只是还需在族里商议,那边若是没问题,他过几日便可以收拾收拾奔赴宁古塔。
走的早些,或许还能赶上玫瑰花期。
对去宁古塔一事,他并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一时糊涂,而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最好打算。
我躲了多少年了?韶言心想,二十年了吧,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吗?
他贪图二十年的清净日子,一步退,步步退,退到最后退无可退,得来如今的局面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咎由自取。
既承了韶氏二公子的名号,便理应为韶氏,为辽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韶清乐是这么对他说的。
他还说:你这个韶氏二公子,也忒便宜了。
韶言细想,他今年已是三十有二。即使
少年时受君氏先宗主庇佑教养,可这些年做的那些……
……也够偿还了。
归根结底,与他有这般深仇大恨的又不是韶氏。诚如韶清乐所言,他总不应该再继续躲在南方逃避。逃避父亲母亲,以至于最后逃避整个辽东。
他的确应该为辽东为韶氏做些什么了。但他对宗族事务没什么兴趣,而父亲也不会让他太过深入。
正值壮年的韶二公子笑着将自己划分到老年人的范围,觉得自己拿不动剑倒能扶动犁,合该找个清净地方种地。
而宁古塔,几乎完美符合韶言的需求。
宁古塔偏僻的地理位置以及恶劣的气候,纵使是瀛洲神君亲自下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这么一个地方,完全可以将韶言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宁古塔就是再偏,它也地处辽东啊。那地方环境恶劣,旁人轻易不愿意留下,何况管理那里的犯人也着实令人头疼。
而韶言最不怕的就是吃苦,最擅长的就是管人。他去那里,完全是充分体现自己能力,为辽东,为韶氏,有一分光发一份热。
最为重要的是,即使会宁府地处辽东最北,天气严寒,但同时那里也拥有着全辽东最为肥沃的土地。
像宁古塔这样的地方,之所以穷的底掉,归根结底是没有充分利用每一寸土地。
而韶言,作为一个从小在泥地里滚大的读书人,他成功做到了两个极致:在读书人里,他是最优秀的农夫;在
农夫里,他又是最有学识的那个。
二者结合,不让他去种地,辽东简直血亏。
但……
韶言却又踌躇起来。往日一直逃避,如今他直面起这一切,却反而有一种强烈的愧疚感。
即使师父、二叔、清乐、黎孤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韶言,你是无辜的,你不欠他们,你不欠任何人的。可是,可是……
可是他们并不了解一切。
他想起卫臹,想起兄嫂,想起雪地上那一摊又一摊扎眼的红,想起深夜里碧游剑上擦不去的腥气,想起——
不能!不能再想了……
黎孤讽刺的笑声似乎还在他的耳边:
“你为何要如此自我折磨,难道你当真问心有愧?”
如今韶言又一次地质问起自己:你当真问心无愧?
他情不自禁地又去想,若他当年走不出那妖窝,便惨死在狐妖口中,那卫臹,兄嫂,还有……
他们是不是都能好好活着?
“二叔,二叔?”
小孩呼唤了好几声,才让韶言回过神来。
“嗯?怎么了?”
“你当真要去宁古塔那样的地方?”
方才韶虞不敢插话,他趁祖父与世家宗主们交谈的间隙,偷偷摸摸遛到后面来找他落在后面的二叔。
“是啊,不然我为何要提。”
“那,那你总归得有个理由。”韶虞像是被噎住了一般,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说要留在辽东,又突然要去宁古塔,这又是闹哪一出啊……”
他抬头飞快地扫了韶言一眼,然后像做
错事一般把头低下。
“二叔,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问便是,跟我还客套起来。”
那孩子得了许可,眼神又躲闪起来,支支吾吾道:“那天在祠堂,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你和三叔弄成那个样子,还有你,你为什么要——”
他说不下去了,而韶言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一丝悲悯。
这孩子简直是一无所知。也是,他哪怕对当年之事有半分了解,都不该是如今这般黏着韶言,亲亲热热唤韶言一声“二叔”。
若没有我……若没有我……
韶言看着韶虞,忽地闭上了眼。
——你合该对我恨之入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