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嫿其實本身對馬不怎麼感興,她也沒怎麼見過馬,小時候跟父親在任上,是文官衙門,後來家境敗落,更沒機會像荀文綺她們一樣到處騎馬了。
但這匹烏雲騅也真有意思,大眼睛,長睫毛,跟人似的,尤其那眼神,濕漉漉的,溫柔極了,倒像是個人一樣。
這樣高大強壯又溫和的生物,真讓人一見就覺得親近。
「你別光看,摸摸它嘛,馬很乾淨的。」
凌霜鼓勵她,蔡嫿遲疑地伸出手,烏雲騅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樣,把頭貼了上來,皮毛柔軟,又溫熱,蔡嫿嚇了一跳,驚喜地笑了起來,看一眼凌霜,凌霜也對著她笑。
蔡嫿其實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子,難免有孩子氣的一面。
「怎麼樣,有吧。」凌霜看著她和烏雲騅玩,感慨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馬,善良的人都喜歡馬,壞人就不一定了。
你還不知道吧,昨天黃金奴之所以受驚,是因為柳子嬋在它馬鞍下面放了幾顆銅紐扣,你想想,紐扣的爪子多鋒利,卿雲騎了一路,那馬背上肯定是幾個血洞,我還沒去看呢。想想真可憐……」
她牽著馬,和蔡嫿一路走,一面把卿雲和柳家母女的事都跟蔡嫿說了,蔡嫿雖然聰明,但也是閨閣小姐,沒有親身經歷過這樣危險詭譎的事情,還帶著殺人滅口。聽得也入了神,感慨道:「鬥成這樣,真是何必呢。」
「是啊,想想真沒意思,內宅斗得你死我活的,就為了個男人的寵愛?」凌霜也道。
但蔡嫿說的顯然不是內宅斗得沒必要,而是說柳夫人和婁二奶奶斗得沒必要,明明不是你死我活的關係,卿雲的性情,熟悉她的人都了解,是一諾千金的,看她在小山亭始終不答應柳子嬋不告訴別人就知道,她做不到的事,她不會說的。
但柳夫人在內宅斗慣了的人,哪裡敢讓把柄留在別人手裡呢,自然是想著殺人滅口了。
就算如今沒害成卿雲,估計也不會反省,只會覺得是自己技不如人,暗暗積蓄力量,等改日捲土重來。
所以蔡嫿聽了就嘆息道:「她們也不是為了男人的寵愛,是為了背後代表的東西,家產,待遇,地位和尊嚴,男人們在朝堂上汲汲營營,不也是為了這個嗎?只是女人們的戰場被困在內宅罷了。」
凌霜聽了,便不說話,過了一陣又道:「我總覺得柳子嬋那麼想私奔,跟她家的狀況也有關係。
她母親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但又對她並不好,她應該是想逃離那個家,所以飢不擇食,董鳳舉就是利用了她這一點……」
蔡嫿聽出了她的猶疑。
「你是覺得卿雲不該告訴柳夫人柳子嬋想私奔的事?」
凌霜向來信奉自由,柳子嬋私奔的決定雖然傻,也算是一種為自己追求自由的舉動。
「那倒也不是,我光聽就知道那個董鳳舉不是什麼好東西,柳子嬋真私奔出去,也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罷了。」
蔡嫿聽了,微笑點頭。
「是了,她留在柳家,至少衣食無憂,嫡出的小姐,再嫁錯,錯不到哪去,她母親雖然給她壓力,但也會為她的終身考慮,以後也有嫁妝傍身。
但跟了董鳳舉私奔出去,那真是攔腰斬斷,一無所有了。
一旦滑落,就是跌入無盡的深淵,卿雲說淪落妓寮,真不是嚇人的。
不然董鳳舉這樣拐騙良家婦女的行為,為什麼論律當流放呢,就是因為這樣被騙被毀掉一生的良家女子太多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卿雲的行為,於公於私,都是救人性命的事。」
「但能不能有第三條路呢。」凌霜皺著眉頭道。
「有啊,做尼姑。」蔡嫿笑道。
凌霜被氣笑了。
她煩躁地折下路邊的樹枝,在空中抽打著,烏雲騅感覺到她的情緒,用腦袋蹭著她的手,安慰她。
「我就是不忿,憑什么女子的出路除了嫁個好人就是做尼姑,就算拋頭露面做生意,也得嫁了人才行。
憑什麼男人就有那麼多條路,家裡不行,自己可以讀書做事,闖出一番事業,要是柳子嬋也能闖出一番事業,她也不會因為一個男人承諾帶她走就神魂顛倒。」她向來一提到這些就異常執著:「我也知道你上次說的道理,世上還有人在挨餓受凍,我們衣食無憂,已經很好了,但同樣衣食無憂,男子就是多許多條路,同樣挨餓受凍,男子能做工,女子就只能出賣身體,拋頭露面也四處被人覬覦。
同樣家境的兄妹,都有這樣的差別,我就是覺得不公平……」
「是不公平,但怎麼辦呢?」蔡嫿輕聲細語反問她:「你是要過好自己的日子,還是要賠上一生,去跟這種不公平較勁呢?」
她能和凌霜做朋友也是有原因的,哪怕是嫻月,姐妹間也有許多差異。只有她的話,能說得凌霜心服口服。
所以蔡嫿認真勸道:「你我都是看莊子的人,難道不知道這世道運轉,自有它的規律?
以前女子不能經商,後來江南貿易鼎盛,靠男子已經不夠了,漸漸也有你母親那樣頂門立戶經商的大小姐了,世道總是在漸漸變好,但它不會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時機到了,不用你說,世道也會改變。
時機沒到,你賠上自己的一生,去撞這面石壁,也不過是雞蛋碰石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