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守远平日也就黑着脸,如今亲眼见萧寒山吃了半口甜柿,小小年纪的五官仿佛是被米往四周糊住了似的,浑然苦大仇深,叫人觉着定是从娘肚子里滚出来时眉眼被捏皱了。
知夏瞧着他端着一篮子柿子,又盯着萧寒山处,好似比平日的脸色更沉了一番,阴沉沉似闷雨的天。
不经意瞥过一眼,有几个柿还微微涨破了口,原先在树上多是鸟雀留,摘到树下便立马招来了点点黑虫。
他这差事当得也不怎么样。
知夏要靠近的时候,罗守远很不带一点好意,目不斜视,却是冷声道:“走远点。”
知夏环着臂弯啧了啧嘴,低着声音提醒:“守远大人,你不向来嫌我差事办不利索么。萧大人要你拎着柿子,你便要好生看好啊,你瞧瞧怎么手边招了那么些虫子。”
于是他满脸的不好惹裂了道缝,指尖弹走了飞舞的乱虫,随后换了个更为凌厉的视线,带着一种“你也配质问我”的鼻气看她,知夏缩了缩脖子。
温芸眉眼弯弯食完了一个,一边心不在焉抹去指尖留存的汁水,一边眼若游丝地望着那篮红柿。原本萧寒山不来,她铁定先藏几个,待过几日嘴馋了过过瘾,如今他来了,反倒不好伸手。
毕竟这是她与公婆的礼,满满一篮下来东挪一个西藏一个终归是不好,破了原先的意境。
“何来想到摘柿?”萧寒山瞧见她眼巴巴的样,便顺口问。
温芸转眸,想到什么,又环了环四周,给架梯的几人使了使眼神,几人便利索地退了下去。
“自然是程仪呀。”温芸刻意压低了声音。
萧寒山如墨深的眸转到那处去,微眯起了视线。倒不是瞧见那篮柿子如何,而是原本退下的一行人,左侧落后了两步。
温芸抬头,却恰巧见萧寒山望向远处的眼神变化。
夜幕这样垂落来。知夏正拿着梳篦琢磨着花样,在妆奁里搜来寻去翻到一对两色钗,对着镜里朝着温芸髻比了比,又有些犯难,“小姐想怎样的花样?”
秋雷是在这样一个好日头天的夜里砸下来,声如裂帛撕响,银瓶乍破。整个天穹都回荡着余响。随着就是雨点子一个印子一个印子地接着,密密织成了一张晚秋的网。风雨都扑打在窗子上。
知夏的手因着雷声抖了抖,又默默放下了钗。
“好生奇怪,这个天里打雷。”
温芸有些出神地望着鉴子,没来由想到梅尧臣的句子,“春雷不蛰,秋雷不收声”。
那是秋日反常,向无一日雨,今无一日晴。倒不曾见过这般稀奇的天。不过今岁春雷倒并不响亮,或是攒续着力气散在了秋的韵尾,不免醒人一岁又将去。
温芸反而扶住了知夏的手。
“要那么多花样做什么,梳个最寻常不过的就好了。”
知夏愣了愣,便应下:“原奴婢手粗笨,小姐嫌我不会花样,如今倒好了,自个儿先不要了花样。”
“小姐还要去吗,现下这雨打风吹的,小心惹了寒气,不值得的。”
温芸转了转头:“不值得?”
她转而有些气鼓鼓,声音也闷了下去,“你见我今日同萧大人说这是程仪,他什么反应?”
知夏一心只想着气一气那个罗守远了。温芸常叫她要一步三留心,她今日却贪了别处的神。
只得搪塞:“自……应是喜?”
温芸拍了下知夏的手,也没觉出知夏的半推之感,只嘀咕:“你何尝见他喜?明明是变了脸色,莫不是嫌我的礼。”
“那便是没眼光。总归又不是讨他的好。” 温芸晓得他母亲不是嫌贫爱富的,更不是什么都放的进眼睛里的。她与萧寒山婚宴上流水般的礼,她连抬眼瞧都不曾瞧一眼。几次见她,着得肃静典雅,只盘一只木簪,周身淡淡沉香。
这般的人,会爱的自不是金银满屋,亦不是胭脂俗粉,一篮果香,悠悠行路遥遥,在金陵种下种,便能在另一处开出花。
知夏却并未觉什么异样,还想着萧寒山吃了柿时罗守远的难堪样,便道:“奴婢未曾觉。”
“只是觉得……小姐是不是对着太师上心了些?”
温芸转身,坐着望着知夏,拿起指头点了点自个儿,“我?”
知夏抱着梳篦点了点头。
温芸忽得一下起了来,快步走到屏风里的桌边抱起了那篮柿子,在里头说话,“你白跟我了!”
知夏只愣在原地,温芸里头的话听得清个大概,然于怎样情态下讲,却不得而知。
温芸这下动作利索,披好了外套便手拉开了门,寒凉包着潇潇雨汽猛然扑面。鞋前,是差两步达门槛的一袭墨衣。
才拦了温芸险些要冲出去的两步。
于是温芸便与萧寒山合了一伞。
需得承认,他这般样高实在很是遮得住雨,两人走着便刚刚好。
温芸脸却偏要偏向一边,偶尔雨丝还攀上她的一边。
樾-
一个小误会,为令眠打开一扇新窗户。
一雷惊蛰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