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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卑的谎言(第2页)

但那一刻,他当真享受家族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使命压力,也享受他们堆赋在自己身上的捧赞。满足又幸福,一桌子挤满了浓浓的亲情,非常温暖。

亲人疼爱,自己又很优秀。纵然农村长大的他一向朴实,也难掩那一份华盛的虚荣。

时光的表层像是掀起过一阵海啸,那一年铿锵而执着的梦想被风化了。留下一副残骸,见证自己海口下的荒唐与浅薄。

四五年过去,这一刻残骸要被曝晒成渣滓。

这个世界可以炽热地称赏春城下的柳绿桃红,却不太包容一抹浅草狭窄处的暗淡。

不知道是出于感动不想让他们失望,还是为了化解自己的尴尬,满足那颗贫瘠的虚荣心,他脱口而出道:“我正打算签下一份校企合作的招聘合同,是bJ,现在还在考虑中。工资目前是三万五一月,但是不包吃住。”

“看看,刚刚三姐说什么来着,辰安根本不愁工作的事情。这一个月都是我们这种一辈子走不出农村,干一年的工资还多的。”

小婶子突然也搭上话来,一副无比真诚的样子,但是6辰安却看都不想看一眼。

在他感觉看来,她真的是那种墙头草,卑谄足恭,见风使舵。在自己后来连续复读但是落榜的两年里,她言语中绵里藏针的艺术真的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此刻又这副样子,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听到这个消息,一直坐在桌子上不听叹气的6靖,突然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然后一口气快饮下一杯烧酒,眼泪哗啦啦地流出来。

两位姑父和他的小叔都举杯一饮而尽,不再言语,但是表情都有些沉重。而两位姑姑以及赵舒雅在一旁劝说道:“你哭什么嘞,你儿子现在有出息了,你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有啥好哭的。”

那一刻,他的心再次被扎疼。他知道父亲这几年为了他,一直在拿命在拼,6o刚一出头,已经俨然一位老人了。头渐渐地都白了,脸上黝黑全是厚厚的褶子。衣服更是破旧,大都是穿亲戚送来不要的衣服,从自己上高中那一年起,就没再见他打扮过自己。记得有一次去学校给自己送钱,也是在校门口徘徊很久,蓬头垢面的,始终没有走进去。

但是,很快他却又气恼起来,不但对父亲的同情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十分讨厌甚至是恨眼前的这个人。

有些事情迟到了就是迟到了,连插队的机会也没有。冷掉的热情,馊掉的暖汤,和不合时宜的弥补……没有任何意义。

冻僵的童年,历历在目。长大之后的春天,如何暖热,却再也没有释放温柔的能力,它只是一个“堕落”的名词而已。

“哭什么哭,想哭到一边儿哭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他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筷子,心里面轰隆的愤怒,骨节因为用力被掐得白。他甚至把这一切都怪罪到他的身上:若不是要给你争面子?若不是你把我生下到这个世界上,却又不负责任?若不是你从小就不给我一点阳光,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命运仿佛跟6辰安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第二年复读,他不仅了高烧而且还完美的错过了外语科目的考试。第三年,因为巨大的压力,他悄悄地去看了医生,被确诊为重度抑郁

。那一年,他逃避了高考,去了xJ。最后一次高考,心态濒临崩溃,吃着老本,勉强考上了吉安大学。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由于交通闭塞,与内地的喧嚣浮华几乎完全隔离开来。

这个大学,准确的说这个地方,很适合。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此外,他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是211兼985重点建设高校,尽管那是国家的政策扶持有名无实而已,但对于他来说,至少它是,那是唯一一个可怜得可以跟家人们,尤其是众多的亲戚们交代的底牌。

短短三年的时间里,他已经成为了村子里的笑话。

村子不大,很多时候他都能在街巷听到一些关于他的闲言碎语,甚至他很自然的成为了村子里关于上学的最典型反面教材。“没那个能力就不要上,上学哪能硬上呢?会累出神经病的,你看看老6这一家人,哎。。。。。。。”

如今的他可能不仅仅是个笑话,更是个罪人。他们看不起他,更看不起一心扑在他身上的父亲6靖。农村还是农村,只是不再淳朴,在他眼里,他们愚昧、尖酸、刻薄,如蚁附膻,专门啃食别人的窘迫与尴尬。

他给家人说他大学报了海东大学,那是一所名副其实的国家重点高校。但自己在大二前都需要到吉安大学做交换生。也许这样的理由还能让6辰安在故乡体面地行走。然而,他的母亲赵舒雅却告诉别人自己的儿子就是在吉安上大学,根本不存在海东这个事情。

6辰安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何要这样对别人讲。

在6辰安的印象里,母亲总是喜欢夸大其词甚至说谎。但是却总是把自己家里不好的一面了,与人如实相告。比如,“书呆子”形象便是她为自己树立起来的。只要聊到和自己有关的话题,她几乎逢人就说“我们家辰安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苦学,从不出来玩”,而事实上6辰安极少呆在房间里学习。于是,也就有了上面村子里“这哪能硬学呢,累坏了可了不得嘞的哟”的暗讥之言。

然而,涉及到体面的问题,她却从不肯说半句谎,硬是向别人真真切切地说明自己的儿子就是在那个她自己也知道的落后闭塞的吉安读书。

于是,村子里最没有文化的人也都渐渐知道那是一个顶差劲的地方,野蛮落后。同时,更看不起6辰安,“这个家伙跟她母亲一个样,就爱说谎,看看,三年了,还以为考上什么了呢?”

这让6辰安的自尊心收到了极大的摧残,怎么会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呢,他无法做到。于是,后来连回家几乎都是在暮色下沉以后。

故乡辽阔,但是已经就要没了自己的位置。不知道是自己太干燥了,还是别人的目光太滂沱了……

还有一次,6辰安生了一点儿小病,没几日整个村子都传开自己得了不好治的病,并且“善良地”关心,告诉赵舒雅赶紧借钱去给6辰安治病……

因为这些,6辰安很多次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厌恶和无可奈何让他几近崩溃。他不明白,从小到大自己的家庭为何是这样子的。父亲像一团浓重的阴霾,经年不散,备受压迫;母亲则根本不懂自己,为自己塑造一个自己十分厌恶的形象……有时候,他甚至一度怀疑父亲和母亲就是见不得自己好。

当然,虚荣和自卑,也让6辰安无法接受真实的自己。任何扯掉他面具的行为,都会在他心底勒出血痕。

无助,痛苦,压抑,像一只飞进空玻璃瓶的蜻蜓,胡乱地冲撞,头破血流,却依旧找不到出口。

因此,在这个家里,婆媳矛盾似乎要比其他人家更重,恰是因为6辰安的奶奶十分诟病赵舒雅常常无中生有的弊病。

开学报道的那一天,他没有像其他新生一样让家长去送,他一个人去了那个很远的地方。而这一切,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也是从那一年起,他变得更加自卑、敏感,封闭。

二十二岁,一个单薄的年纪,救赎太重,也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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