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简便平平淡淡地将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请三少主核查万剑山庄的案卷,将参与八年前无极门灭门案的洗红棠杀手交出来。”
何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长,我年纪还小,八年前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啊。”
薛简淡淡道:“那请问山庄是何人在主事?三少主,就算在下有耐心与你仔细商谈,我这位知己恐怕没有耐心听你们兜圈子。”
何诚下意识回头,见到主位上的黑衣青年弯起眼眸,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很中听的词汇。
“好……好。”何诚道,“我这就去查看名单,等道长稍等。”
他后退了几步,身边的人拖着何英一起走了出去,就在两人都走出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时,蛰伏在四面八方的洗红棠杀手们,陡然动了。
一把锋锐的短刀从身后捅出,穿破那幅红海棠花的挂画。这面墙的机关被拧开,杀手就如鬼魅一般现身在江世安身后,刀锋“噌”地一声破空袭来,却没有扎漏人的脑袋,而只是勾断了一缕漆黑的发丝。
江世安偏过头,抬手拿下面具,吹掉刀锋上的残发,回眸看向残破挂画后的红衣刀客,眼中的笑意还没有彻底消退。
那双漆黑的眼眸隐隐透出血光,这张早该死去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洗红棠的面前。
他说:
“是你先动的手,现在,该我了。”
杀手的刀被折断了。
只是一击不中,洗红棠的刀客便再也没有了出手的机会。进行伏击的人没能从江世安的手下活过三个呼吸,等待他们的唯有剑光下的终末。
那是一个极为血腥而美丽的场面。破碎的挂画被从中撕开,穿喉而过的风雪剑冻结了血液,一道未完全凝固的血霜“呲”地一声爆散在半空,堂内的屏风落满点点飞红。
万剑山庄正是薄弱时刻,山庄长老又前往参与盛会,猝不及防之下,无力与这尊杀神抗衡——何诚很快叫停,跟二哥商量了两句,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便取出何家的森晚整理案卷资料跟薛简交谈,将当年配合“巴蛇”、“烛九阴”的杀手名单如实奉上。
可惜的是,当年参与灭门案的洗红棠杀手早已死去,最后一个与之有关的人也死在了江世安的剑下,正是第一位骤然发动袭杀的杀手。
薛简核对无误,印证了其中几个细节之后,当着万剑山庄的面取走了盖着何家宝印的案底,并仔细地刻在了竹片之上,用细丝线串联起来。
在这期间,两位少主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悦的神色,对着江世安只叫前辈而已。但这位“前辈”究竟是谁,却在两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记录结束,薛简不忘询问:“红酥手赵夫人有一位老师,传授给她、以及何庄主道门心法,不知道这位老神仙如今在何方?可有联系?”
何家兄弟敢怒不敢言,正要搪塞,忽而听薛简又道:“此人所授功法大有缺憾,名义上使人功力大增、延年益寿,如同仙法。实则不仅不能延寿,反而易入死门……他骗了你们。”
何诚是三人中最为能屈能伸的一个,他虽然也记恨薛简,心中却埋了一个怀疑的种子,回答:“道长见谅,这位老神仙我们兄弟只是听说,连面都没有见过。”
薛简对着他沉默片刻,仔细甄别何诚说话的语气、情绪、呼吸,他通过听觉能判断出对方说的话足有七八分真,于是微微颔首,起身行礼道别。
何诚完全不敢受他的礼,侧身躲避,躬身回礼。他正屈身低头,肩膀猛地被一只冰冷的手拍了一下,何诚浑身僵硬地转头,见到黑衣剑客明亮含笑的眼眸瞥过来一眼,跟鬼一样悄俏倏地靠近耳畔,血腥混着雪花的寒冷味儿翻涌而来:“我不喜欢骗子,你没撒谎吧?”
这话语气轻盈,听不出半点威胁。
何诚被刺骨的寒意洞穿身躯,飞快地道:“绝不敢欺瞒前辈。”
江世安又拍了拍他,上前拉住薛简,带他走出去。
这一路畅通无阻。万剑山庄如果要拦住他们,不知道还要损耗多少人手,这样亏本的买卖何家兄弟自然不能做。而且也不能既吃了亏、落了这么大的面子,又让此事肆意传播出去,所以嘴上说得是吩咐弟子避让贵客。
因是“贵客”,管事将两人送出去时,还做主给江世安送了一匹好马,为了不让两人拒绝,开口劝道:“您这位契兄弟虽不能骑马,可若是兼程赶路,也好上马休息,让您能牵着走几步也省力啊。”
薛简的内力还未彻底消散,行路对他来说不算困难。
道长正要推拒,江世安忽然问:“契兄弟?”
管事怔了怔,又看了看两人,连忙道:“难道是小的老眼昏花看错了?难不成两位不是——”
江世安竖起耳朵要听,被薛简抬手捂住耳朵。他什么都看不到,居然伸手的方向这么准确,管事的后半句话一丝一毫也没漏进来。薛简对管事说了句什么,管事立即露出了然的神情。
江世安把薛简的手拿下来,两人的交谈已经告一段落。老管事招呼几个杂役装配马鞍,将鞭子不由分说塞到江世安手里,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一直到离开飞英城,江世安都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他回过味儿来,忽然道:“咱们这样好吗?连杀带拿的。”
薛简低头触摸竹简的字,淡淡道:“飞英城里有济善堂协助建立的医馆,价格低廉近乎没有利润,其中有一半的资金都记在无极账下……”
而万剑山庄会向飞英城的百姓收取税金。
薛简上一次在济善堂捐助的账簿,早已送到太平山上去了。他虽然没有带走,但在眼睛彻底坏掉之前看过一遍。
江世安那点儿愧疚感烟消云散,他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薛简,提议道:“我抱你骑马吧。”
薛简的脚步很短暂的慢了一瞬,他的指尖抵在竹简上,突然忘了自己读到那里,于是缓缓地收起来,说:“……骑马?马只能跑官道大路,如果不能疾驰,比我们两人赶路要慢。”
江世安道:“哎呀,那就让它跑起来嘛。万剑山庄的好马养得膘肥体壮的,你看,只让它驮包袱也太可惜了,人家都不乐意了。”
这匹黑马应景地打了个响鼻。
薛简的脑海中想象出了那个画面。
他看不见,就算能凭借感觉驾驭马匹,那需要一匹非常熟悉默契的骏马才行,否则说不定会撞到树上、山上。缰绳只能让文吉来掌握,要跑起来,他的手臂一定要从身侧穿过,腿会夹紧马肚子,两个人要贴得非常近……
官道有行人,会被看到的。文吉还不知道契兄弟是什么意思……
“不行。”薛简拒绝了这个提议,“这和公然……有什么区别……总之不能这样。”
道长说着还有些耳根泛红,江世安接收不到他的纯情讯息,不太明白地捏了捏黑马的耳朵。跟在他身后的黑马扭头看了他一眼,也只好几乎是无所事事地跟在两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