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到了中秋節這天,一大早起床,所有的東西昨天就已經收拾停當了,靈塵大師也帶了兩個小徒弟過來接趙秀才。趙氏在院中,
拉著靈塵大師指著各式各樣的用具、瓶瓶罐罐仔細囑託,恨不能把趙秀才一天要喝幾口水、出幾次恭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事實上,她已經把這些車軲轆話說了三四遍了。
靈塵大師一臉慈和,微微笑著接受姐姐的囑咐,
其實為了讓他更好地照顧趙秀才,王方已經把趙秀才生活起居中需要注意的事情事無巨細地寫在了紙上,給裁成了一本書的模樣,早交給他了。
「中秋佳節,一家人卻要分離,這是個什麼事啊?」趙氏拿著帕子不住抹淚,雖然只在這裡住了幾個月,但這幾個月是她這十多年來過的最舒心的日子,不用操心家中老小的起居飲食,侍奉公婆,打理庶務,又和丈夫在一起,實在是讓人捨不得這樣的日子。
「阿娘這是說的什麼話?難不成我們回了青神就不過來了?您就不要再哭了,哭多了傷身子,到時候又要讓外祖父和舅舅擔憂了。」王浮是最適合勸說趙氏的人,若任由她磨嘰下去,夜深了他們都回不去青神。告別宴都吃了好幾桌了,該說的話也說了好幾遍了,人這一輩子,不就是不斷離合聚散嗎?哪裡值當這樣傷自己的身子?
王浮抱著趙氏的大腿,趙氏摸著她的小丫髻,心裡舒服了不少。其實她怎麼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呢?只是與父親弟弟久別重逢,如今又要離別,她心裡不得勁罷了,如今他們在眉山也置了些產業,到時候想念父親和弟弟了,她也能隨時過來探望。
想到這裡,她又覺得歉疚無比,家裡的事她都丟了,自己跑到這裡享清福,卻忘了家中公婆,實在不應該,今日是中秋,他們是一定要及時趕回家的,說不定公公婆婆還在家裡等著他們一起拜月呢!
一家人終於磨磨唧唧地到了門口,前幾天已經和幾家處得好的眉山人家辭行了,設了酒宴,離別的話都說了一籮筐,今日過節,一個都沒讓他們來送,免得耽誤人家一家團圓的好時候。
王浮自然是想念青神的家的,畢竟住了也有六七年了,祖父祖母待她也和善,還有小夥伴們來信催她回家「作威作福」的,她也很希望能快點回家。
門口卻站著一個人。
一身挺括的藍青色棉布直綴,漿洗得乾乾淨淨,因年齡小,還沒裹方巾,梳作了童子頭。額頭飽滿,人也精神,一雙眼睛清澈透亮,正巴巴地盯著她家門口。
「蘇哥哥!」
蘇軾見她出來,面上一喜,笑著應了。
「蘇哥哥你怎麼來了?」
蘇軾把方才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來,那是一條柳枝。他把柳枝給了王浮,笑著說「今日你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我怎能不來相送?」
王浮接柳枝的手一頓,也是,她是女兒家,而
且一天天長大了,若回了青神,大約是不會再有這樣隨意出門的機會的了。王浮隱約記得,蘇軾二十歲離家上京趕考,此後除了安葬父母,一生四處漂泊,竟是再也沒能回到家鄉,最後客死異鄉。想到這裡,她的眼眶有些發紅,但她怕蘇軾發現,還是笑著回他「多謝蘇哥哥的深情厚誼,青神離眉山不遠,若是有緣,自會重逢。」
「那是自然,若得閒,我也會去青神探望你的。十娘,你這一走,我連飯都吃不下了,一想到往後不能吃到十娘做的佳肴,頓覺了無生,十娘你若是又有了什麼鮮吃食,一定不要忘了我啊!」
王浮被他逗得一笑,還未開口,身後的王方就上前同蘇軾說「和仲,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望你勤勉讀書,早日蟾宮折桂,大展鴻圖。蘇兄不在家,你若有疑惑,盡可寫信給我。」
蘇軾鄭重地朝他作了一揖,恭敬道「一日為師終生為師,老師的教誨和仲謹記於心,一刻也不敢懈怠。望您保重身體,善加保養,長命百歲!」
王方撫著鬍鬚大笑,將他扶起來,又囑咐了幾句,才道「時候不早了,且須儘快啟程,就不與你寒暄了,和仲勿怪。」
蘇軾自然連道「不敢」,自覺地向眾人一一告別,最後又在王浮身前站定,嘴唇開合幾次,還是沒能說出什麼來。
王家人男女分了兩輛牛車,來時帶的東西少,走時竟帶了兩大車的東西去。
王浮坐在車裡,撫摸著那條柔軟的柳枝,忍不住掀開車簾,回頭看了看他們在紗縠巷的小家,蘇軾還站在那裡,緩緩地向她們擺著手。
王浮一直等身後的景色都陌生了,才收回視線,撲在趙氏身上,糯糯地問「阿娘,往後我們還來麼?」
「我與你爹爹自然還會再來,至於你嘛,你也不小了,再不撿起針線上的功夫,到成親的時候就得人人笑話了。」
王浮臉一紅,埋著頭不敢說話,趙氏又細數了她身上的種種缺點,點著她的腦袋說「你看蘇家的小娘子,那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嫻靜貞淑,動靜皆宜,這才是女子的好榜樣,你學了醫,這本不該我們正經的閨閣女兒學,但學了也沒什麼壞處。回家之後,女紅得儘快練起來,我看蘇家、程家的小娘子都有各種各樣的才藝,你和三娘卻只在廚房打轉,將來嫁了人,難不成在宴席上同人討論這道菜放了多少鹽,那道菜放了多少醋?有了和樂樓的生意,家中也寬裕不少,是時候為你們請些先生來,好好教導一些才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