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尘推过去一只茶杯:“我留下来也不是真的要帮封大人,找个借口罢了,封大人不必担心,若是信不过我,便不必让我做什么,我一会儿去宫门口等人便是。”
封长念终于开了口:“你找借口要留下来,就为了跟我自我介绍么?”
“当然不是。”霍尘一挑眉梢,“我找借口,难道不是因为封大人有话想对我说吗?”
皇帝
封长念喉头一滚,只是沉静地看着他,并不出言。
霍尘自顾自喝茶:“如果封大人也想跟我说令师兄的事,那就算了。之前在北境,苑大人已经问过了,或许我同昌林将军有那么些许相像,但将军已然身故,九泉之下应得安息,活着的人就别扰得他魂灵不安了。你说呢?”
封长念依旧不说话,手指微微收紧了。
霍尘一抿唇:“原来是我理解错了,我还以为封大人三番两次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是有话要对我说,如此,在下不打扰了。”
“霍公子。”封长念转过头,冲他行了一礼,“在北境时,依着长记的性子怕是对你多有得罪,我是他师弟,理应替他赔个不是。”
“免,我没那么记仇,对苑大人没有怪罪,更谈不上赔不是。”
“那么既然如此,那就烦请霍公子留步,陪在下一起清扫一下十春楼的残局吧。”封长念抬起眼,“事成之后,我们再一起回玄门,等长思和长记回来。”
虽然封长念师门排位第四,叫着顾长思和苑长记师兄,但其实他比顾长思还要大上一岁,无论是行事还是说话,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沉稳大气。
霍尘说不出个不字,毕竟方才也是自己主动说帮忙的。
“不怕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然后走漏了消息?”
“你不会。”封长念很笃定,他仿佛有种能力,能让人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你一定不会。”
马车在皇宫门前停下,顾长思递了牌子。
明日便是除夕,宫里忙碌得很,上上下下焕然一新,红墙映白雪,上次顾长思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前了,当时他和皇帝辞行,承诺的是无诏不得回京,心里想的却是最好这一辈子都没有让他回来的诏书。
他对皇宫毫无挂念,毫无。
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可还是严以抵挡他踏足这里后就会觉得冷,不是那种身体上的冷,是从骨子里发出的寒气,像是被毒蛇盯上,信子带来的冷风顺着他的脊椎爬上来,慢慢流向四肢百骸。
“陛下,定北王和苑大人到了。”
他回过神,已经到了明德宫门口。
明德宫华丽、尊贵,处在整座宫禁的中央偏南,他小时候总会央着他母亲带他来明德宫,因为他的祖父、大魏先帝宋治很喜欢他,威严的帝王是个夙兴夜寐的人,可顾长思来了,他总会从政务堆里翻出来点心,让他自己拿小手捧着吃。
后来……后来就来不了了,也不想来了。
他正出神,苑长记轻轻捅了他一下:“进去了。”
目光所及之处是刚从明德宫出来的内侍,容貌陌生,不是三年前宋启迎用惯的那一位了,但面上那恭谨的表情却如出一辙。内侍微微佝偻着腰,拂尘搭在臂弯,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陛下等候多时了,请定北王殿下和苑大人随奴婢进去。”
皇帝宋启迎今年四十,正值春秋鼎盛之际,短短两撇小胡子搁在唇上显得精明又冷冽,不怒自威。明德宫内点了淡淡的龙涎香,顾长思进去的时候他正叉着腰站在案前,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顾长思和苑长记依礼下跪:“臣参见陛下。”
宋启迎没有作声。
龙涎香妖娆地飘着圈,半晌,宋启迎拎起朱笔,在案前龙飞凤舞地批了几句,然后合上了折子扔到一边。
“长记辛苦了,这一趟千里迢迢,总算在除夕之前把人给朕请回来了。一路上风雨兼程的,朕看你都瘦了。”
宋启迎头都没抬,开口便是瘦了,苑长记也不敢不接,只好叩首道:“都是臣分内之事,此次作为特使迎定北王回京,臣身负重担,不敢懈怠。”
“嗯,回去歇着吧。此次长安城兴建临星宫,你爹辛劳了多日,朕差人送了点补品去,顺带着也便宜你小子了。”宋启迎终于抬了头,目光毫无停留地从顾长思身上掠过去,“下去吧。”
苑长记再度拜下:“多谢陛下,臣告退。”
顾长思垂着眼,对被无视了也没什么反应,宋启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单从苑长记退出去动作的迟疑里,他还是感受到了这位好师弟在替自己惶恐不安。
没关系,意料之中的了。顾长思掐紧了虎口。
龙涎香缥缈的烟雾随着宫门开合又恢复了常态,曼妙地晃着,宋启迎信步走过去,用香勺一下一下地敲了敲香龛上的金珠。
“起来吧。”半晌,宋启迎叹了一口气,“一进来便是浓重的玉檀香味儿,可见香料用得愈发狠了。腿还疼么?”
顾长思站起来,开口道:“还好。”
“抬起头,让朕好好看看你。”宋启迎缓步走过去,端详着他的眉眼,“三年了,想不想家?”
顾长思二十岁那年及冠礼后离开长安,两人一直没见过面,其实人到二十岁之后的模样不会发生太大变化,但宋启迎却依旧从他面上看见了岁月的影子。
他长得愈发像他娘亲,可站在那里的通身气度却像极了他父亲。
顾长思没接那掺杂着怀念和审视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陛下说笑了,嘉定城的定北王府修得很好,那就是臣的家。臣日日夜夜在家中,何谈想与不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