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竹屋外的松树下有一方石台,洛绮芳端坐在侧,铺纸研墨,落笔的第一句写的却非正文,而是他的思念。
癸酉年冬,大雪,尘卿已去二十载,吾思之念之,犹然深痛刻骨,相思之疾顽固如此,难消难解,至死方休。
顿了顿,他再度提笔:天定良缘,宿世因缘,于我强加焉。
“咳、咳咳……”
沸动的心绪牵扯经年旧伤,洛绮芳低低咳嗽起来,掌心掩唇,鲜血溢满指缝。
他的脸色比霜雪更白,形容寡淡,眉眼枯槁,却仍是少年初遇时俊丽清艳的模样,岁月的钉锤并未在他身上凿下痕迹,只是倘若黄泉再见故人,那人怕也认不出如今散漫冷淡的他了。
远方有脚步声踏雪而来,洛绮芳止住咳嗽,微微向后偏头,却未转身。
“你来了。”
岁长生“嗯”了一声,走到离他还有五米的地方忽然被一阵刮骨寒风挡住,寸步不能进。
以长生为名,也曾被视作一时俊杰的洪炉门天下行走,岁长生的相貌并不如洛绮芳出色,他的鬓角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凝望洛绮芳的眼神既有冷然失望,也有不受控制的深情。
“这些年,”岁长生顿了顿,“辛苦你勉强自己留在我身边了。我知你只为报恩,前世我救你一命,今生你伴我百年,我们两清。从此以后山长水阔,我祝你得偿所愿。”
“你当真希望我得偿所愿?”洛绮芳问。
“难道我能帮上你什么?”岁长生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竹屋,“斯人已逝,这屋子你守了二十年,还不进去吗?”
“主人未归,不请自入是为窃贼,我不想他那样看我。”
洛绮芳拢着厚厚的绒领大氅起身:“洪炉门内乱多年,你撑持得很辛苦吧?上一世为了救我,那道铭镌灵魂的伤跟随你来到了今生,影响了你的寿数,想来你已时日无多。可你的宗门积弊不除,你又真的甘心这样早早逝去,给后人留下一个烂摊子吗?”
岁长生一笑:“那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我还有五十年寿数,可以分一半给你。条件是,你要以洪炉门一卷秘法来换。”洛绮芳道。
岁长生目光一黯:“你想要的是传说中可以令人死而复生的‘岁月洪炉’?循瑰,你知道这个秘法不可能成功的。”
洛绮芳挑眉:“洪炉门以‘岁月洪炉’筑道,原来最接近这个秘法的你,却是最不相信它的人?”
“死而复生有悖天道伦常,如今这个时代天道鼎盛,只要天不许,你便做不成。”岁长生冷冷地道,“你我那段不能抗衡的天定姻缘还没有让你清醒过来,放弃逆天而行的想法吗?”
洛绮芳风轻云淡地说出大逆不道之言:“天道鼎盛,但它不会永远鼎盛。待登仙路断,生灵的命运回到他们手里的那一日,我便可以做成了。”
“轰——”
天边劈下一道惊雷,整个世界都回荡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岁长生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执迷不悟,无药可救之人:“你活得到那时候吗?”
“呵,哈哈哈……咳咳咳咳……”
洛绮芳忽然笑出声来,笑得浑身都在颤抖,随即又岔了气,咳出几口血。
岁长生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被寒风抵住,动弹不得。
“我不用……活到那日。我只要将这道秘法刻进他的灵魂,让他在那个失去天道桎梏的时代醒来……就好。”
洛绮芳抹去唇角鲜血,神色平静,眼神却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癫狂。
“哪怕他不再为人,而我……也已成一具枯朽的白骨。”
“你……你的伤……”岁长生愕然,“难道你从轮回中夺回了他的魂魄?”
洛绮芳没有理会他,垂眸低低地道:“或许有一日,我们还能于红尘中重逢,那才是真正的……呵,天定良缘。”
……
二十五载如流水,又逢大雪,是夜,循瑰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