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他身边坐着的人,便是大昭的皇帝,可此行前?往南直隶,他却依旧没有信心。他太清楚南直隶那些大家大族,是何等一手遮天,而他们之间又相互拧成一股绳,抱团为生,宛如铁板一块。所以……他们才有连皇帝都敢谋害的胆量。
南直隶数百年基业,此行,他们真的能?帮着皇帝一起,找到?破局之法?吗?
第094章
蒋星重手里握着茶杯,看着许直,他望着河面?上如血的残阳,就那般静静地望着。
今日?他讲述了他家中过去的遭遇一切,可此时此刻,蒋星重从他的神色间,却看不到本该有的恨意与愤怒,反而是一片难以掩饰的颓败,仿佛有一团密不见光的阴云,将他团团包裹在中间,窒息,且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出路。
而就在这时,有随性出宫,扮作小厮的小太?监,上前来到谢祯身侧,行礼道:“公子,厨房备好了晚饭,现在传吗?”
谢祯点头道:“传。”
小太?监行礼退下,谢祯对桌上其?余四人?道:“既是出门在外,便没有那么多?讲究,先吃饭吧。”
许直这才收回目光,点头应声。
不多?时,随行伺候的人?便将饭菜一一端上了桌,众人?便动?起?了筷子。
饭间,傅清辉扒拉了几口碗里的饭菜,似是想起?什?么,咽下口中食物后,看了看桌上几人?,最后目光落定在谢祯面?上,道:“公子,出门在外,我们几人?在一起?,许是该有个对外的身份说辞。否则一旦有人?问起?,自说自话,难免叫人?看出破绽。”
这确实是得想想,谢祯认同?地点头,随后看了眼众人?,道:“诸位觉着,咱们该以何种身份对外言说?”
许直和孟昭相视一眼,自是不敢先提议。毕竟给他俩年?纪放着,要么做陛下叔叔,要么做兄长,主动?说出来,就显得有些占陛下便宜。
但陛下文化?,又不敢不说,许直道:“对外便说是北边前往南直隶做生意的商户,可好?”
听许直里说得这般笼统,谢祯立时明白了他们的为难,他看了蒋星重一眼,唇边忽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众人?道:“商户不错。那便……许大人?做二叔,孟大人?做三叔,清辉做堂兄。至于我和蒋姑娘……”
蒋星重正要说她做最小的妹妹,怎知谢祯却抢话道:“夫妻吧。”
蒋星重闻言愣住,诧异看向谢祯。同?桌的许直和孟昭,立时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全无意外。
谢祯无视蒋星重的神色,状似随意地接着道:“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我新婚燕尔,带着新婚妻子一道出门同?两位叔叔学做生意。至于我的夫人?……”
谢祯看向蒋星重,笑道:“自然也是出身商贾之家,于经商一道上,颇有头脑。”
蒋星重不由看了看同?桌另外几人?的神色,见他们神色间并无异样,莫名便也觉着坦然起?来,便默认了这个提议,心间漫上一股奇异的期待之感。
商量好出门在外的身份,众人?便继续吃饭。
饭吃罢时,东方已泛上点点星辰,西方天尽之处,只余最后一抹明光。
蒋星重起?身,走到甲板围栏处,伸手扶住了围栏,看向河上的夜色。谢祯亦起?身朝蒋星重走去。
傅清辉、许直、孟昭等人?见状,便起?身朝船内走去,并示意其?他下人?,一道跟着进去,甲板上只剩下蒋星重和谢祯。
谢祯来到蒋星重身边,在她身侧站定,侧头看向她,问道:“在想什?么?”
蒋星重目光未从江河的夜色中收回,唇边挂上一抹浅淡的笑意,对谢祯道:“很多?事?。梦中的未来,眼前的艰难……”
谢祯亦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对她道:“今日?许直说的那些事?,倒是让我想起?读过的那些史书。”
蒋星重没有说话,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谢祯继续道:“历史上每个王朝,都不可避免地要面?临同?一个问题。便是土地越来越多?地掌握在有权有势的人?手中,或通过自由买卖,或通过侵占豪夺。每到王朝末年?,土地兼并的问题就会越来越严重,无数的百姓成为没有耕地的流民。为了抢夺土地,为了生存,就不可避免地,要发动?叛乱。最后的结果,无疑是改朝换代。”
蒋星重听着谢祯的这番话,不由垂下了眼眸,跟着便是一声轻叹,徐徐道:“现在的大昭,尤其?是南直隶,便是这般的状况。南直隶的官绅,抱团独大,他们借着权势,愈发地扩大自己的利益。富得越富,穷得越穷。”
时至此时此刻,蒋星重愈发了解了景宁帝的处境。
他登基之初,面?临着空虚的国库,面?临着天降大旱,面?临着起?义的流寇……还?有建安党人?如此欺上瞒下的恣意妄为,甚至还?有土特部?虎视眈眈。
这无疑是一场天崩般的开?局。天时,地利,人?和……景宁帝一样不占。
尤其?是今日?听到许直说起?自家的往事?,蒋星重从这件事?中,见微知著,窥见南直隶如今情形的一二。
景宁帝重新扶持宦官,揽下前世建安党人取消工商业赋税的谋划,只能是延缓了局势的恶化?。也仅仅只是延缓罢了,按照如今南直隶的情况,继续这般发展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大昭还?是会像前世一样,爆发难以抵挡的叛乱。
她真的……能挽回大昭吗?还?是说如今所做的一切,只能算得上是给大昭续命?能续一日?是一日??
谢祯听着蒋星重的话,神色间也不见半点喜色,蒋星重能想到的,他自己也能想到。
只是他不愿蒋星重陷在这般的情绪里,他转头看向蒋星重,宽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我们尚未到南直隶,听到的情况,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待到了南直隶,了解清楚情况,未必想不到破局之法。”
蒋星重看向谢祯,问道:“之前陛下派出的钦差,东厂叶盛泽等人?,半点下落也没有吗?”
谢祯摇摇头,只道:“他们最后一次传信回东厂,只说是抵达淮安,之后便没了任何消息。”
蒋星重望着如墨的河面?,沉默片刻,忽地对谢祯道:“你?做好心理准备。”
夜里河面?上的凉风从耳畔呼呼而过,夹杂着船破开?河水的哗哗声。谢祯半晌没有言语。
蒋星重本不愿说这等谶言,可若无意外,若不是身份暴露,他们怎么会就这般音信全无?
两个人?不知沉默了多?久,谢祯对蒋星重道:“等到了淮安,打听查过后再说,早些休息吧。”
蒋星重点点头,和谢祯一道进了船内,各自回了房间。
余下的几日?,蒋星重等人?便是在船上度过的,除了偶尔靠岸补给,几乎没有下过船。
该商讨的事?皆已商讨罢,这几日?,除了等着到淮安,几人?完全没有别的事?情做,干脆闲暇时,便聚在甲板上玩起?了叶子牌。晚上吃过饭,蒋星重便同?谢祯一道在甲板上吹吹风,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