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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第1页)

第六十章成亲

傅玉行的喜服婚具都是赵蘅替他挑选的。越是漂亮的人穿鲜亮的红色,越显出一种脱颖的贵气,绣坊老板对傅公子简直赞不绝口。上门送杯盏的刘掌柜问她花样要梅花喜鹊的好还是瓜瓞绵绵的好,她在一列晶莹透明的瓷器中一一看过,一一挑拣,有时问傅玉行的看法,傅玉行一切都随她。诸位掌柜都笑,说她做长嫂的实在也是尽心了。

成亲那天,三街六巷人头攒动,围观的人堵满了傅家门前整条街。人们看到新郎官一袭红衣从马上下来,长身玉立,一表人才。

花轿在一条街的红色仪仗中被抬到门前,喜婆高喊:“新郎接新娘!”

轿帘掀开,人们纷纷伸长脖子,看着新娘端坐在一方小巧精致的红帐子里。新娘可真漂亮,红盖头坠细白珍珠,微微晃动,如烟如雾笼罩着她的美貌。

新郎官一步步走到花轿前,每一步都郑重而仔细。

轿子里是他的新娘。曾几何时,他也迎接过一位新娘。那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一切都还未开始的时候。

如今他站在这座轿前,好像站在十年前。

喜娘再一次笑,“新郎看新娘都傻了眼了,还不快把新娘子接出来!”

傅玉行伸出手,也是穿过十年的一只手,低低对盖头下的人说:“我背你进去。”

本来就应该把她背进去的,应该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很珍重,仿佛对待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新娘子将手交给他,他握住了,转过身,轻轻将她的手搭在肩上,把他的新娘背起来。

众人都笑着,闹着。新郎在周围的祝贺声中,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只是想要背着背上的人,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很珍重,像对待这世间最珍重的宝物。

拜堂时,因傅家没有高堂,新夫妻原打算向堂下两把空椅子行跪拜礼,王信虎却在这时起哄,“若无高堂,就该向长辈行礼才是呀!你家好嫂子不该喝这一杯茶吗?”

这话一出,连旁边的赵蘅都愣了愣。众人也有些犹豫,毕竟从来也没有过长嫂代喝茶的规矩。

王信虎道:“人说家中出个贤嫂嫂,大姑小娘全教好。赵娘子这么多年来扶持小叔,支撑家业,宣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敬?如今又替小叔取得娇妻,说声恩德再造也不为过,这还当不得他一杯茶了?新郎官你说,这茶她喝得喝不得!”

不少人也开始开始点头,很以为是。

赵蘅和傅玉行隔着人群看向对方。傅玉行道:“你坐吧,大嫂。”

新人跪下,傅玉行抬头望着赵蘅。面前这个女人,曾经也是个懵懂不安的新娘,被他拽进了傅家大门。他们之间红过脸,打过架,最痛恨的有过,最悲伤的有过,如今她高坐在他面前,以这世间最敬重的身份,喝他的一杯敬亲茶。

“多谢大嫂,多年来倾力扶助。”

深夜,洞房。

两根透明的红烛高烧,烧出摇曳的光,把房间里的红绸缎、红帐幔、红喜服晕染出一层朦胧的光晕,整个婚房像微缩在一块红宝石里,隔了一层不真实的梦幻。

傅玉行就在这满室烛火摇曳的红光里摘下了方道怜的盖头。新娘凤眼半阖,朱唇娇艳,脸上冷若冰霜,身子更是绷得紧紧的。外面是为了一对新人的结合而喝酒欢庆的人群,屋里是一对分坐两头无话可说的新人。即使被盛大热闹的红色簇拥着,也仿佛仅仅是洪流里两个陌生的石桩。

傅玉行对她道:“我知道你不是出于任何私情而想要嫁给我。我知道你痛恨我。我也知道你是为了钱,为了报复我,为了报复所有欺负过你的人。——我不会阻止你,在傅家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如果将来某一日,你想走,想去过自己的生活,我同样会为你安排好一切。只要你能够开心。”

烛光映在方道怜脸上,那双眼睛仍是冷的,对他的话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动容还是不动容。

烛火同样映在另一双眼睛里。赵蘅独坐桌前,静静看着面前的火焰。脸上说不清是凝重还是放空。

透过窗户望出去,恰好可以看到那个贴红喜字、挂红绸的喜房。

一整天被喜气洋洋的欢笑裹挟着,直到这个时候,夜深人静处,她才得以叩问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对是错。心像一口空缸,伸手进去敲一下,嗡嗡作颤,越是空洞越是回荡不绝。

第二天晨起,道怜作为新妇,按例梳妆后要去拜见作为长辈的赵蘅。赵蘅那时已起了,嘱咐下人把新插瓶的腊梅修剪一下,一回头看到她,便笑道:“怎么醒得这么早?”

因是过门的第一天,赵蘅亲自带她到祠堂敬香。道怜祭拜时赵蘅就站在她身边,教她上香、问礼。“当初公公和婆婆在世的时候,最想看到的就是玉行能够收心敛性,娶妻成家,一直盼着有个媳妇能管束他些。如今总算也让他们见到玉行的妻子了。虽然晚了些,总算也有这么一天。”

成家,成家,两个字里有无限的厚重和寄寓。成了家,意味着一个人的生命从轻到重,意味着有了一个可以相互依靠生死与共的伴侣,意味着从半生漂泊的不安定里安定下来,从一个半完全体成为一个完全体。——但这是赵蘅的想法。

对方道怜来说,她和傅玉行这幢婚事载不住这样的意义。她对这烟雾飘渺间的陌生牌位没有任何感情,她也体会不到赵蘅话中韶光荏苒的怅惘,她只是无表情地照着赵蘅的话做,扮演一个恭顺的新媳妇。

拜过祠堂,又让人布了早饭,赵蘅陪道怜用过,又留她吃茶,给她送用绸缎裹起来的新婚礼,也是些提前订制好的金银首饰。赵蘅看出她的闲静少言是出于警惕,所以也将宽慰的话都说了一遍,“傅家从以前开始就是宽缓治家,不要求什么规行矩止的,家中如今也没有什么长辈,何况你嫁进来之后便是一家人了,不必过多拘束。”

道怜垂着眼应了。

赵蘅又道:“你和玉行曾经的那些事情……我也晓得。你不原谅他也是有道理的。其实,当年我知道你们的事后,也叫人去找过你。”

她终于抬起眼,有了反应。

赵蘅道:“只是后来傅家连遭变故,自顾不得,所以害得你也受了这么多年苦,这一点无论傅家怎么补偿你都是该的。”

赵蘅这话出于她诚恳的愧意,方道怜听在耳中,却只感到一种好大的讽刺。对这些有财有势的贵人而言,她这种贱命人的死活不过就在他们一念之间。他们记得,她便能早些脱离苦海;他们转念忘了,她就要在这海里继续苦苦挣扎上几年。无数个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甚至她现在衣裳干净地坐在这里,靠的也还是他们的一时念起。她心底冷笑,嘴上仍说的是,“大嫂这话太客气了。”

赵蘅明知她心有怨怼,但一些话还是必须由她说出来,“玉行曾经确实干了许多混账事,如今他确实也变了,我想他今后会好好对你的。若有什么委屈或不顺心,也可以来找我。”

道怜还是客套地点头,那种疏离的冷气源源不断从骨头的缝隙中渗出来。

赵蘅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她能够理解她所有的怨气、警惕,所有的不谅解。她将道怜那种表情看了又看,不知怎么忽然浅浅笑了。

道怜不解其意,赵蘅告诉她,“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我当初刚嫁进傅家的时候。”

真奇怪,她竟然还能记得那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丝情绪。同样的生疏、警惕,同样的格格不入。只是如今,她已坐在这个家的主位之上,和这里的一墙一瓦一花一木融为一体,也接受一位更新的媳妇的暗中审视的目光。

原来都已经这么久了……

第六十一章恶缘

傅玉行一早到了店里便要被众人调侃:“哎哟,刚过新婚之夜,新郎官怎么这就来了?”“就是,也不陪新娘多过一段日子,店里总也有我们在呢!”他默默听着这些祝贺的揶揄,全都付之一哂,脸上的笑被认为是出于傅公子一贯的内敛。

药堂众人很快又将他强行推回了家,一进门,却看到方道怜在院子里命下人们堆了柴叶,预备烧什么。

灰白的烟气冒起来,方道怜从身边侍婢的手上拿过一只断裂的琵琶,毫不留恋地丢了进去,脸上的表情似是留恋似是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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