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与沈栩打小相识,有些情分,除了沈栩,未与其他家的小子往来过,如今沈栩不仁在先,女儿再相看其他儿郎,与盲婚哑嫁有何区别?
君晟无疑是他们能匹配到最出挑的女婿人选。
季绾摇摇头,云鬓随之轻曳,散落几缕青丝,“女儿有些话想与沈栩当面讲清楚,他不来见我,那我就去找他。”
“那还是让你爹出面吧。”
“爹爹与君家二房有过节,去了太师府怕是会面上过不去。女儿年纪小,损些颜面无妨的。”
季绾的父亲季砚墨是讼师,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一纸诉状将当街鞭打百姓的君四公子送入大牢,才名声大噪。
君四公子吃了三个月牢饭,出狱后扬言要断了季砚墨的财路,后来却不了了之,至于缘由,不得而知。
何琇佩知晓女儿是个有主意的,没再多劝,吩咐十四岁的小儿子季渊跟着前往,姐弟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天热,坐轿子去。”
季绾带着弟弟雇了一顶小轿,晃晃悠悠地去往太师府。
太师府坐落在宫城外最繁华的地段,紧邻达官显贵的府邸,屋宇式广亮大门巍峨气派,卧狮兽面门枕石被摸得锃亮发光,彰显车马盈门之态。
天气异常闷热,烁玉流金,炙晒墙角的纯白茉莉。
季绾萦绕在花香中,目视紧闭的府门,深知高门大户的正门都是留给勋贵通行的,于是让弟弟等在府前槐树的荫凉里,自己走到一侧小门,叩响了烫手的门环。
须臾,有人推开门,吊着眼梢指着门槛下的筐篓,“拜帖放在里面,回去等信儿吧。”
寒门士子拜访高门中人尚且杳无回音,何况他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子女,季绾忙从袖中掏出碎银,塞进门缝,“小女子是开医馆的季绾,想要谒见府中长公子,还望小哥帮忙通传。”
摸爬滚打多年,自是明白有银子好办事的道理。
日光映在白花花的碎银上,门侍果然停下合门的动作,斜楞一眼门外的女子。
女子一身清素打扮,抹胸配罗衫,再寻常不过,却不减半分风韵,美得闭月羞花,加之语气轻柔,回她的话儿都不觉柔了两分。
“娘子确定想见的是长公子?我家长公子正在宛平县巡视,原定今夜回城。”
门侍的提醒再明显不过,沈栩还未在府中立威,府中认可的长公子仍是君晟。
季绾会意,“原姓沈的那位。”
门侍并不诧异,默默收起碎银,“娘子稍等,这事儿还要请示琉璃苑的妈妈。”
“劳烦。”
等侧门合上,季绾回到树荫下,与弟弟对上
视线。
季渊天生哑症,性子安静,见家姐眉眼如常,没有多想,默默守在一旁。
季绾掏出帕子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水,余光见侧门支开一条缝隙,有人探出脑袋正在张望。
想是动静惊动了府里人,有好闲事儿的小主子来看热闹了。
行医数年,季绾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内宅女子,并没有因被窥视而羞颜,反倒是季渊攥紧拳头,凶巴巴瞪了那人一眼。
门缝里的小脑袋缩了进去,恰有一只麻雀落在树荫里,叽叽喳喳噪盛夏。
俄尔,侧门半开,一道秀颀身影走了出来,站在石阶上。
那人书生打扮,不再是粗麻布衣,而是飞卷流云样式的华贵缎衣,腰间系革带,配以戒步之用的流苏美玉,全然没了市井之气,仪容出尘,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俨然一副名门公子的派头。
要不说富贵养人呢。
季绾收起帕子,静立树荫里,看着沈栩屏退侍女,独自跨下石阶,徐徐走来。
有粉白花瓣打着旋儿飘落他发间,装点清雅。
再不是季绾印象里的那个青年。
离得近了,方发觉他眼睑卧蚕青黛,像是疲惫所致。
二十有三的年纪仍是秀才,在大户人家算不得光彩,临近乡试,是需要一鸣惊人以坐稳嫡长子之位的。
在季绾思量间,沈栩已停在两步之外,动了下唇。
“许久不见。”
换作从前,沈栩会毫无顾忌地躲进树荫,挨着季绾坐下,再捻起贴在胸膛的衣衫扇凉快。
而今物是人非,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循规蹈矩,以免失了高门仪态。
季绾片刻愣怔,仅一瞬恢复淡然,直视他的双眼,开门见山。
天气炎热,她不想带着弟弟在此遭罪。
“沈栩,我们还回得去吗?”
轻柔的问话,无波无澜,不像疑问,更像是陈述,陈述一个彼此已然接受的事实。
他们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