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有个女朋友?”
“哪一个?”
叶春彦不说话,眼神玩味起来。酒吧里的灯光打得朦胧,像是近视眼看人,有点雾里看花的美感。可现在回到家里,白织灯冷冽起来,很清楚照出他脸上的沟壑。从侧面看,他的脸是一条直线画出来的,只额外突出两个尖角,一个是鼻子,一个是嘴,像是小鸡啄米似的。
叶春彦纳闷起来,杜时青看上了他什么?才华吗?二十出头玩音乐的哪个觉得自己没才华?他是英俊了太久以至于成了一种习惯的,一向都是他抵挡女人的追求攻势,怎么处心积虑讨女人欢心,他确实不了解。
Dylan被他盯得发怵,搓搓手,讪笑着贴过去道:“我和你说件事啊。”话没说完,他的拳头已经招呼过去,本想着先声夺人,结果却是先遭了殃。叶春彦单手扣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拧得咯咯作响,另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苹果。打架像是玩音乐,熟能生巧。他照旧笑着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大哥,抽烟,请。我刚才开个玩笑。”Dylan痛得嗷嗷叫唤,明白今天很多事是没法含糊过去了,手腕被松开,他揉了一阵才开口道:“大哥,你是谁派来的。小青的姐姐还是她爸?”
“有差别吗?都是你惹不起的人。”
“我想为自己解释几句,主要他们不了解我,其实我不是坏人。饱满的爱情是要靠充足的财力支持的,虽然她为我花了钱,可是我向他提供了比金钱更宝贵的东西,感情上的充实与幸福。她的父母应该多关心她一点,我是完成了他们的工作。”
“你把见财起意说得挺文雅的。”他吃完了苹果,理直气壮把核就搁在桌上,用一根手指慢慢推过去,不带任何表情。Dylan吓得朝后躲,“你别乱来,这是法治社会,你要是敢对我动手,我立刻就报警。”
“然后你就被人以诈骗勒索的罪名逮捕。你向那女孩要了多少钱啊?你以为吐出来就没事了吗?”
“那他们想怎么样?”
“看你诚意,有诚意的话,还可以给你一笔钱。没诚意的话,你可以把入狱三年写进简历里。”他把水果刀轻轻朝空中一抛,也不去看,就稳稳接在手里,“我喜欢用一些斯文点的方式说服人。如果你听不懂,我也不介意换个办法。”
杜时青耍了个心眼,把Dylan的电话存为外卖,而微信号则标注为买手店老板。靠这招,她躲过了好几次杜秋的检查,可坏处是有时她也记岔了。晚上接到外卖的电话时,第一反应是挂断,回过神来,又再拨回去。
“身边有人吗?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我在房间里,你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不舒服吗?”
“我爸心肌梗塞住院了,需要马上动手术,要交十五万的定金。我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之前你给我的钱,我都拿去投资工作室了。要是问乐队的朋友借,估计要找好几个人拼凑,我怕时间来不及。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可靠的就是你。“
“我懂我懂,没事的,你什么时候要,今晚吗?我去看看,哪张卡方便给你转账。我怕我姐知道了又要啰嗦。”
“谢谢你了,你真的是救了我一命,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没事,那可是你的爸爸,不过他在哪家医院啊。我想看去看看他,是在中山医院吗?”
“对,就是那里,不过你出门不方便,还是以后再说吧。”
机会难得,今晚杜秋不回别墅住,杜时青就拿了张不常用的卡,转了二十万,另外五万给她的宝贝当零花。就算姐姐收到银行通知,来兴师问罪也是明天的事,不过三十万以下的花销,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Dylan收到钱,回复了一句对不起,然后立刻拉黑了她。杜时青发懵,隐约有坏预感,她连夜把司机叫来,驱车去医院找人,一问才知,今天心脏外科没有收治过心梗的病人,更别提姓董。
或许是转院了?又或许他出了其他事不愿拖累自己?再打他的电话却已经关机了。杜时青浑浑噩噩回了家,勉强睡下,一整晚都在做噩梦。最坏的一个是他遇到车祸,满身是血来找她私奔。醒来后,她哭了一阵,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第二天开机,有四十多条未读消息,全是朋友来慰问她失恋。她不解,有人把Dylan朋友圈的截图发给她看,上面写道:“感谢十年来的陪伴,爱情长跑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为终点。我的未来,有你有他。”配图是结婚证的封面和装戒指的丝绒盒。
她起初不敢信,后来联系上他乐队的主唱,也说Dylan退出了,他的女友怀孕要回老家结婚了。再联系上昨晚的钱,她痛彻心扉。
杜秋回来时,杜时青还在哭,甚至是见了她才哭得更厉害。姐姐的羽翼太丰满,躲在底下总让她不甘心,但被庇佑的温暖早就融入了她的天性,一受伤,她又迫不及待地飞进杜秋的怀里,“姐,我被骗了。他拿了我二十万跟女朋友跑了。”
“算了,花钱买个教训。你就当买了个难看的包。我早就和你说了,这人不靠谱。”
杜秋皱了皱眉,没有动气,只是轻抚着她的背,“也是我不好,平时管你管太严了。有些话我想现在和你说比较合适。我确实对你管太多了,但是我是真的担心你。你十八岁了,在法律上是成年人了。我也有过十八岁,那时候我也以为我能对所有事负责。我那时候也稀里糊涂对不应该的人有好感,他甚至要和我私奔。但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并没有真正的成熟,这个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这样。”
“我没有想过,我真的没有想过,我以为我长大了。我想变成和你一样的大人。”
“不要和我一样,太累了,我只希望你高高兴兴。可是别再让我太担心了,下次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好吗?我只有你一个妹妹。”
“我没有那么爱他了,我现在已经觉得他很丑了。我会以后好好读书的。”杜秋把她向怀里揽了揽,脸略抬起些,墙上的镜子里清楚映出她的笑容。胜利者的笑,掺杂无伤大雅的狡猾。
第14章一个医生能给病人最深刻的感情是愧疚
白羽翎从小就想着当医生,小时候她去医院开扁桃体。医生让她坐在椅子上张嘴,闭上眼睛,很快就不痛了。之后为了奖励她表现好,家里允许她吃冰激凌,也是镇定伤口。香草球是凉丝丝的甜,在白织灯下几乎是白色,医院的颜色。
父母自然大力支持她的梦想,一切带编制的职位都能带给中国家长天然的安全感。她从小就是尖子生,顺利考进医学院,一口气学了七年,回忆里尽是上课背书和解剖,福尔马林的味道再刺鼻,习惯了倒也好了。
当住院医师又是一道坎,更忙更累,见的又是活生生的人。她去的是一流的医院,父母在老家也能拿来炫耀,结果工资还不够日常开销。她的作息像是猫头鹰,之前和一个程序员合租,结果对方嫌她到家比自己还晚,只能求家里贴补了租单间。
母亲每月会寄水果和玉米来,又小心翼翼道:“小羽啊,你这工作这么忙,什么时候能挣到钱啊。”。
她嚼着玉米含糊道:“快了,快了。”其实心里也没底。
苦是真的苦,不光是医生能训她,护士能训她,有时连病人也能教训她几句,刚进来的半年就是轮流给她下马威,看病历看得头晕眼花,还要忍着近亲繁殖的专业户。和她同期的跑了两个男医生,都说宁愿去乡镇医院也不受这气。
可她一抹脸还是熬过来了,想着为了理想,没什么不能忍。一百个病人里有一个对她说谢谢,也算是够本了。
林怀孝这样的病人,很自然是会引起她嫉妒的。他第一次看诊时都是主任来介绍的,住的还是单人病房,白羽翎看到送他来的车有小翅膀,不认识,问了人才知道是宾利。查房时他总是一个人待着,看一本企鹅出版社的《院长的十二月》诺贝尔奖得主索尔·贝娄的一部长篇小说,探讨了现代人的生存意义。
她随口去问,“这书好看吗?”
林怀孝道:“特别无聊,不过可以是精装版,可以用来压泡面。”
她笑了,环顾房间,只有放着贺卡的水果篮,却从不见有人守在旁边,“你爸爸妈妈不来看你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住院要家里人来陪。”好像很潇洒的样子。
她的带教医生是林怀孝主治,她每天都去看他一次,但谈话仅限于日常问候。她知道他未婚,但住院医生的日子忙得无空遐想,她也不喜欢这样的男人。举止得体、品味不凡是家底殷实生出的底气,镶金边的漂亮人生。
他的手术她不在场,本来换瓣膜也不是什么大手术,就算术后切口渗液,也很快恢复了。她那段时间忙着照顾46床的病人,是个脑卒中昏迷的中年人,妻子带着孩子来,嫌医院附近的饭太贵,只买一份给孩子,自己总开一听黄桃罐头。
主任把她叫去,“小白,你也是个专业的医生,一会儿46床的管子你去拔一下,凡事都要有一次。”
她听他的口气,起初以为是拔导尿管,大大咧咧去了,看到妻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开罐头,才知道拔管子是放弃治疗的代称。她亲手拔了管,关了维生设备,二十分钟后向家属确认病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