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一口?”蓝盼晓捏着勺子哄明宝清,她也想明宝清多补一补,因为眼下真是吃不起什么好的。
原以为换了金丝,手头能宽裕些,但那卷金丝含金很少,卖的主要是个捶打细切的手艺钱,布庄只许了半吊钱,加上蓝盼晓绣的帕子,勉强才多给十个子。
钱捧在手心里,虽也是沉甸甸的,可进了一趟药铺出来
,就少了一半。
明宝清看得出哪些方子合明宝珊的体质,哪些方子又是糊弄人的,要选好的,自然要价高。
她这才体会到,延医用药,也不是穷人能受用的。
明宝清忍住一口想叹出去的气,看向那一勺粥,粥底微微有些发黄,显出一种熬煮过后的风姿。
明家人并没吃蛇的习惯,但秋日宴请的宴席上,偶会有一道蛇羹,入冬前的蛇最肥美,肉丝和菌丝混做一碗,吃了也不知道是蛇,同鳝鱼分别不大,明宝清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
‘君子远庖厨,果然是不假。’明宝清虽没见到老苗姨料理蛇的过程,但毕竟是眼瞧着蛇被叼在花狸狸口中,总觉得心有戚戚。
可,这蛇粥实在太香。
“母亲。”明宝清难得嗔一句,但也没太矫情,张口小小抿了一勺,她眼眸微睁,笑道:“真鲜,竟是这样清甜滋味。”
因为不舍得下蛇皮,所以这粥水没那么黏唇,粥水绵绸,蛇肉细腻。
若不知道是蛇肉,还以为自己吃了一道上佳的鱼粥,只这‘鱼粥’不是海味,而是山珍。
严观竖着耳默默吃着,怎么也想不到今日会以在她家中吃一碗粥来结尾。
“小青鸟。”蓝盼晓拧了个帕子给游飞仔仔细细擦了擦脸,抬头见严观还在埋头喝粥,就轻声道:“我给你端一碗粥,你回家带给你翁翁喝啊。”
游飞知道她是想要自己走,严观毕竟被他砸了个头破血流,眼下不追究,念头一转,又不肯了怎么办?
“不。”游飞鼓着脸颊大声说,他还怕严观待着不走呢!
严观不耐烦地往嘴里灌了口粥,道:“安生点成不成?没脑子的犟种。”
游飞脖子一梗就要回嘴,被蓝盼晓一把揪住脸,“说你犟真是没错的。”
严观似乎不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了,喝空了一碗粥,歪头望进厨房里,对老苗姨微一颔首,起身朝外去,经过就游飞的时候拍了他脑袋瓜一记,道:“滚回家去!”
游飞满腹伤情,腿还麻着,被拍得一下就扑了出去,捂着脑袋不满地看严观,可见他满脖子的血,都是从后脑伤处流下来的,表情又有点悻悻然。
蓝盼晓另拧了个帕子递给严观,好让他擦血。
明宝清对游飞轻轻摆手,游飞见她也让自己走,迟疑片刻,还是撇着腿走了。
严观没见到明宝清的动作,只见游飞的眸子移了移,不动声色地用帕子胡乱擦了两把。
血淋淋的帕子严观也没搁到蓝盼晓手里,直接丢进水桶里,洇开一桶的红。
他摸摸脑袋上的血包,皱眉牵着马缰绳朝外走去,一道轻却不加掩饰的脚步声跟在身后。
严观端了一会架子,还是忍不住侧眸看她。
一碗粥下肚,她被疾风吹白的脸上也有了些红润血色,横在腮上一片,抹在鼻尖一点。
人果然还是要吃好东西,尤其是她这样矜贵的小娘子,更要用珍馐来供。
“游小郎的脚会好吗?”
她一开口就叫严观气闷,怎么都不会问他的脑袋裂成这样要不要紧呢?
“只不过叫他麻上一晚上,你也这么看不过眼?”
严观看向前方,余光见明宝清微微摇了摇头,道:“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郎君是要吃点苦头的,不是谁都像严帅这样大人有大量。”
其实严观之所以放过游飞,是因为他心底有亏欠。
那庄子上的奴仆拿住游郎君又报了案,他那几个手下素来油滑,收拿好处都是家常便饭,于是将游郎君又打了一顿,虽拿住了分寸,但到底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做了钱财的打手。
再者就是游郎君这人本身,也令严观有些过不去。
他当初怎么都不愿意卖乡上头那块田,是因为他洞悉了买主的意图,知道他们是想私设碾硙(niǎnwèi),所以坚持不肯。
青槐乡此地水网密布,但渠道纤细,其中最大的一条酿白河是主流,小院边上的这条小溪就是其分支。
游家就有几分田在买主庄园附近,亦在那酿白河边上,那地设碾硙最合适,碾硙一设就好借水利破麦脱稻,细碾面米,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淤泥塞渠,渠坏水溢,断塞荒废。
那几分田最后还是被人家买去了,但奇怪的是,那上头好好种上了稻,并未建设碾硙。
“明娘子这是在讽刺某?”后脑传来的疼痛感将严观从回忆中拽了回来,他一时间也说不出多的话。
“实话。”明宝清眼下同他说话总有所保留,说一句,想两句,肚子里揣着的比说出来的多,可不似她以往那般含沙射影。
“明娘子到底想说什么?”严观没有急着上马,步伐也慢。
“谁家的庄子要强买游家的田?我认识吗?”明宝清还是问了出来。
严观望着不远处的正缓缓落下的夕阳,侧过脸来看明宝清的时候,一半灰,一半金。
他点了点头。
明宝清的表情颤都没有颤一下,继续问:“谁家?”
“明娘子要知道这个做什么?”严观问。
“游郎君是自尽的吗?你描述他死因时的那句话很别扭,‘陶片割喉,而亡’,”明宝清蹙眉想着,“不是应该说‘用陶片割喉自尽’更顺嘴吗?还是说严帅心中另有一层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