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强不假装亲热地叫她,她也没想多留,见这一面纯属为了估计他离死还有多远。她轻飘飘扔下一句:“我明天再来。”转身就走。
走廊上,隐约听见身后的病房里传来毫不客气地嘲笑声:“周老头,你不是说你女儿有钱又孝顺,要接你去大城市看病吗……”
第二天姜渺预定了一家三甲医院的专家门诊,把周强带过去做了个全面检查。
周强的病体其实经不起折腾,检查的项目繁多又漫长,姜渺全程冷眼旁观,没有任何要搭把手的意思,但他还是高兴得脸上皱纹愈深,他以为这个“女儿”对他没有好脸色,但到底还是心软的。
所有结果出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姜渺带着厚厚一迭报告回到周强的病房,让他收拾行李。
两天几乎把周强所剩不多的精力都耗光了,原本正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听了这话又从身体里逼出几分力气,乐滋滋地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跟着姜渺走了。
来这里之后,姜渺租了辆车,她开车带着周强,不是要带他去北市的的意思,周强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就在海城本地找个大医院,也不是不能治。
但是车越开越偏,渐渐远离了城市主建筑群。周强心里有点发怵,问姜渺要带他去哪里。
“海星疗养院。”姜渺不带感情地吐字。
周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眉毛猛地竖起,不可置信地怒声说:“你怎么能把我送去那里?!”
他在海城生活多年,年纪渐渐大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也很早就想过晚年的养老问题。海星疗养院的名声他早有耳闻,不过听到的都是负面消息,只有晚景凄凉、不受子女重视的老人才会被扔进去等死。
这丫头这两天除了带他去做各种检查之外不见人影,原来是去打听这个!
周强在副驾上奋力挣扎,枯瘦的手指去抓安全带的锁扣。但他虚弱身躯所能调动起的全部力量,也只不过是在座位上歪扭着身子,指甲在安全带上刮出刺耳声响。
“我劝你安静一点。”姜渺视线丝毫不受打扰,目视前方平静地说,“不然我们就在这里下车,我会不小心把你推下某个山坡,让你绝望地等死。反正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人会知道我做了什么,被发现了,别人也只会当你是意外死亡。”
她忽然转头,目光直刺周强,语气陡然一转:“就像你当年对我妈妈做的那样。”
一句话就就让周强失去所有力气,他瘫在座位上,惶然地望着窗外,入目都是陌生的树丛,他们正在一条城郊小道上,的确如姜渺所说,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接下来的一路周强都很安静,车停在疗养院门口了,他却仍不死心,硬的不行,就打起感情牌。
“孩子,我知道,我没本事,没让你和你妈妈过上好日子,你们跟着我的确受了不少苦。”他说,“但是做人要讲良心,要是没有我,你和你妈妈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是不是?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至少养着你们,没让你们饿过肚子。”
“至于你妈妈当年那件事。”他枯涩的眼皮抖了几下,浑浊的眼珠躲闪着姜渺的注视,“我真不是有意的,这些年我心里没一刻安宁,我后悔啊……”
姜渺忽然笑了一声,辛辣地讽道:“周强,你以前是坏,现在是又假又坏。如果你真的后悔过,就不会在我妈出事几天后就消失,把所有的赌债都留给我,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试图联系我,直到你快死了。”
周强脸上的表情怪异地卡在试图挤出几滴眼泪之前,看起来很滑稽。
姜渺从后座的包里翻出厚厚一迭检查报告,一张张摆在他眼前,手指着上面一个个刺目的数字和字眼,像个认真的老师一样,耐心又凉薄地解释:
“肝癌四期,有严重腹水、腹部疼痛等症状,癌细胞已经通过淋巴系统和血液发生转移。另外由于你长期不良的生活习惯,你的身体已经是一台透支的生锈机器,各个器官都会出现严重的并发症。”
一字一句漫不经心,却似死神的判词,周强每听一句,脸色便白一分。直到姜渺掀起眼皮,毫无波动地看着他:“医生说,乐观估计,你大概还有半年的生命。”
周强嘴唇颤动,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一阵绝望的哀鸣。
“在你生命最后的半年里,你会非常痛苦,身体的症状会越来越严重,你的每一根骨头,每一个细胞,都会像魔鬼一样折磨你。虽然你现在很不想死,但是过不了几个月,你每天唯一的念头就只剩下恨不得立刻死去。”
“够了。”周强再也承受不了,枯井一样的眼眶里溢出绝望的泪光,咬牙切齿地指着姜渺骂道:“你这个白眼狼!”
“我对你和你妈就这么不好?你就这么恨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不能看在我是一个快死的人份上,让我走的舒服一点?”声音到最后到底没了底气,悲哀地求道,“就当是可怜我。”
姜渺讽刺地勾起嘴角:“你一个对病弱的女人和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都毫无同情心的人,我不觉得你有资格祈求任何人的怜悯。”
“不过你放心,我虽然恨你,但不会不管你。我这不是为你找到一个好去处了吗?这里的人都很专业,该交的的费用我已经全部帮你交了,还多给了一些,让他们多照顾你一些。”
姜渺意味深长地在“照顾”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周强瞬间汗毛倒竖。
“虽然你已经是个快死的人了,但要是到处乱跑出了意外,我还是要追究他们的责任,所以最后的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这里静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