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春夜的空气里漫着一层薄雾,将眉眼都染上水渍。
苏陌忆从京兆府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过丑时。
叶青跟着他从京兆府沉寂的正门行出,将手上的一件大氅搭到了他的肩上。
苏陌忆一面系着带子,一面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没头没脑地吩咐叶青道:“你现在去太医令白大人府上走一遭。”
“什,什么?”
叶青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也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了看天。
这丑时3刻,正是万户梦沉的时分,就这么跑去人家府上……
为了什么?
苏陌忆却对他的疑惑浑然不觉,俯身钻入马车,将身子往车厢上懒懒的一靠,驾车行远了。
叶青:“????”
这祖宗能把话说完再走吗?!
*
林晚卿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梦里,她回到了四岁那一年,盛京大雪纷飞。
她看见自己站在人群拥挤的街口,奋力地攀住身侧的一个石碑,怔怔地看向远处的父母。
记忆中的那场雪大得惊人,扯絮丢棉的,小小的她只看得见眼前一片白茫。
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扎心扎肺地疼。像一把利刃,从喉咙一路滑下,最后跌进胃里,变成沉甸甸的一块。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木台,上面不仅有她的父母,还有萧家上下二十一口。
是的,她不姓林,她姓萧。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关于童年,关于父母的记忆。
她记得那天身着铠甲的官兵冲进萧府的时候,母亲将她藏在了厨房里荒置的旧灶下,告诉她,等下她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场游戏。
如果她能不被现,就赢了。
之后她可以从后门出去。父亲的挚友林伯父会奖励她。带她去从未去过的地方,吃从未吃过的东西。
小孩子一旦起了玩心,是很好骗的,哪怕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解释。
林晚卿是在离开盛京的路上现不对劲的。
一向守诺的父母没能跟她一同去那个,他们口中好玩的地方。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小孩与生俱来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勇。她找借口偷偷又逃回了盛京,才从街头巷尾的议论中知道,他父亲被3司会审,判了满门抄斩。
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从百姓们的语气中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然后她便浑浑噩噩地跟着人群去了西市的路口。
仅仅一眼,她吓得几乎失声。
高高的木台上,萧家二十一口人一字排跪。他们身后,都是手持大刀的刽子手。
不辩周遭的大雪中,她看见森凉的刀锋,晃得她眼睛生疼。
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从刀光之后行出,拿出一张明黄色的锦卷,朗声读了些什么东西。
可惜她听不懂。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后悔,早知道应该听母亲的话,好好跟着先生念书。
群众哗然。
他们纷纷前向推挤,差点将她攀着的石碑也推下来。林晚卿只能死死抠住那块冰冷的石头,浑然不觉指甲断了,戳进肉里,幼嫩的指尖涔涔地流下血来。
高高的木台上,那个华服男子做了个手势,刽子手上前一步,将所有人都按在了石板上,露出脖子。
屠刀被高高举起,锋利的刀口上寒芒跃动。
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
眼泪顺着被冻到麻木的两颊流下,连依稀的视线都被遮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