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別驚擾了司令,明天我會去說的。」
警衛是怕沒看住人被霍岩山怪罪,既然白項英這麼說那就樂得做個人情:「那……我們就在外面,有事叫喚一聲就行。」
門關上了。
霍今鴻抽了一下鼻子,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哭。白副官實在很久沒有搭理過自己了,他其實很怕被轟回去繼續關禁閉,但對方沒有那麼做。
——他對我還是好的。
「白副官,是你讓司令送我去那個什麼文化院上學的嗎?」
「穿上鞋,別光著腳。」白項英從柜子里拿出一雙竹編的涼拖,拉他到沙發前坐下,「有事讓警衛傳話就行了,幹什麼興師動眾的。」
霍今鴻低頭不說話,睫毛下面真的冒出幾顆淚珠子。
白項英知道他一個被關禁閉的沒人會替他傳話,而且就算傳了他也提供不了什麼切實的幫助,還不如不傳。但現在對方跑到自己跟前來了,總得好言好語安慰一番。
——這小子簡直就是來討債的,為了他自己沒少受氣,然而看到這幅可憐兮兮的樣子又心軟。
「送你去上學是司令自己的意思……」沉默片刻白項英回答了剛才的問題,接著又住口打量眼前這個正在拼命抽鼻子的「哭包」。
「今鴻,你最近是不是長高了?」
第19章17不值一提的人
「今鴻,你是不是長高了?」
白項英打量眼前的少年。兩個月沒仔細看,對方的臉型似乎有些變化,不知道是肉多了還是因為長開了。
霍今鴻這段日子的確在長個兒,雖然他自己除了衣服變窄之外沒有別的感覺。
自從跟了霍岩山之後他吃得飽睡得好,再加上正好是長個的年紀,體型跟剛來的時候相比已經大為不同。簡單來說就是身體的尺寸跟上了腦子,看上去不像大頭娃娃了。但因為總體來說還是矮,跟別人說話依舊要仰著頭。
此刻霍今鴻就微微仰頭看著白項英:「白副官,你也覺得我應該去文化院上學嗎?」
白項英很中肯地回答:「司令這麼安排總有他的道理。」
「聽說那是日本人開的學校。」
「嗯,校長是日本人。」
「我是不會去那兒上學的,我恨日本人。」
既然不是白副官提的主意,那就更加沒有理由要聽話了。霍今鴻從沙發上站起來,拳頭捏得死緊:「霍岩山要是執意送我過去我就逃走,我走得了,我又不是非要給他當兵!」
白項英聽他直呼霍岩山的名字心裡暗暗吃驚,沒想到這麼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竟然對日本人仇恨如此之大。
逃是不能讓他逃的。霍今鴻要是逃了霍岩山挖地三尺肯定也要把他找回來,到時候就會怪自己沒有把人看好,或是辦事不利,或是知情不報,各種罪過扣下來沒完沒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好言相勸:「今鴻,你聽我說……司令送你是上學是為了將來考慮,先在文化院念幾年書,然後去日本……」
「為什麼要去日本?我不去!」霍今鴻大聲道,「又不是只有那一所學校可以去了!不就是不識字嗎?不識字也能當兵!」
「不只是識字,還可以學很多別的東西。」
「我可以跟你學啊……白副官,你不是念過書嗎,你教我我一定認真學!」
白項英輕輕握住他的雙腕:「今鴻,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能說給我聽聽嗎?」
霍今鴻被牽著坐回到沙發上,這回兩個人貼近了些。
白項英手掌乾燥柔軟,跟他的聲音一樣,他慢慢鬆開拳頭回握住那隻手:「阿娘就是被日本人打死的。」
。
阿娘並不是真的娘,只是個連名字都記不得的四十來歲的婦人。
阿虹走後沒人關心這孩子的死活,瞿金江先頭夭折過幾個姑娘,兒子對他來說也是可有可無。是阿娘可憐他,照顧他,把他拉扯到三四歲大。
那年游擊隊還沒成立,不知怎麼的跟一支東北來的日軍隊伍起了衝突。營地遭到日本兵突襲,阿娘抱著他往外跑,被人從後面用刀刺中。
霍今鴻摔在地上翻了一圈爬起來,看到的是那把帶血的刺刀從空中揮落,扎進正朝自己伸出手來的阿娘的後背。不知道誰拽起他半夾在胳膊下接著跑,他轉頭,看到的是一地屍體和晃動的刀槍。
「我恨日本人……我看到他們,只想讓他們死。」
白項英聽他說完,微傾過身子平視對方的眼睛:「今鴻,送你去日本人的學校不是叫你原諒他們。」
「司令說了,那學校叫什麼東亞友好共同文化院……裝出對中國人很好的樣子,其實全是假的,日本人怎麼可能對我們好呢!?」
「不管他叫什麼,怎麼說,只有你相信的才是真的。」
「那我為什麼還要去那裡上學呢?」霍今鴻急道,「我不想學日本話,我不想和日本人坐在一張桌子上,我也不想要什麼日華友好!」
「今鴻……」白項英再次握住他的手,拇指輕輕壓過腕上的骨節,「學會日本話才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才能反駁他們,罵他們,不是嗎?「
霍今鴻低下頭去,白項英接著道:「司令想送你去日本也是希望你回來之後能成為厲害的人,你不是想要變厲害嗎?」
「變厲害了……就能給阿娘報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