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没见到吴此仁,但获知了吴此仁的下落,还打听到了不少事,刘克庄一路疾行,赶着回到太学,要将这些事告知宋慈。等他回到习是斋,却不见宋慈的人影,一问王丹华才知,他之前离开后不久,有学案胥佐来到斋舍,通知欧阳严语身子抱恙,下午习是斋的行课取消,又交给宋慈一封信函。宋慈看过那封信函,便独自离开了斋舍,一直没回来。
“什么信函?”刘克庄奇道。
“那就不知道了,宋慈看过之后,便揣着信函走了。”王丹华摇头道,“当时正要吃午饭,宋慈却连饭都没吃,抓了一个太学馒头,便急着去了。我问他去哪里,他只说去去就回。”
宋慈说是去去就回,却直到下午过半,人才回来。刘克庄一直坐立不安,生怕宋慈出事,直到见宋慈平安归来,才算松了口气。刘克庄问起宋慈去了何处,宋慈说是去见了欧阳严语。
“欧阳博士不是身子抱恙吗?”刘克庄不免有些奇怪。
宋慈其实也觉得奇怪,一开始接下那封学案胥佐转交的信函,见信函是欧阳严语所写,里面说有事相商,请他到其家中相见,并嘱咐他独自一人前去,他便心生疑惑。虽说他与欧阳严语早在十五年前便已相识,但来到太学的这一年里,两人一直只以师生相处,并没有其他往来。欧阳严语突然称病休课,却私下邀他去其家中相见,此举确实令人意外。
虽然觉得奇怪,但宋慈不难猜想欧阳严语的用意。欧阳严语若是请他在太学里相见,那有可能与学业相关,但请他去家中相见,还特意嘱咐他独自前去,那就不大可能关乎学业。而在学业之外,欧阳严语与他的牵连,便只剩下他母亲的案子。带着这样的猜想,他离开太学,独自一人去往欧阳严语的住处。
十五年了,欧阳严语的住处没有变动,还是位于兴庆坊,甚至家中的一切陈设,比起当年并无多大改变,最大的不同,大抵就是多了两方牌位,那是欧阳严语发妻和独子的。前些年,发妻和独子相继患病离世,只留下年近花甲的他,与一个比他年纪还大的老仆,彼此为伴。宋慈叩响房门后,为他开门的正是那个老仆。得知他就是欧阳严语等待多时的来客,老仆小心地关好房门,将他领去了最里侧的书斋。
说是书斋,还挂有一块“穷理斋”的小匾,内里却极狭小,很老旧的书案,很老旧的书架,一切仍是十五年前宋慈初来这里时的样子,只是书架上的藏书多了不少,还有不少书籍放不下,整齐地堆放在墙角一张小桌上。物虽是,人却非,坐在书案前的欧阳严语面容沧桑,皱纹凹陷,须发花白,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容光焕发、意气十足的文人雅士了。
“学生宋慈,见过先生。”宋慈揖手行礼之时,朝欧阳严语身前的书案看了一眼。书案上收拾得很干净,除开笔墨纸砚外,便只放了一封略微泛黄的书信。
欧阳严语面有病色,一面抵嘴咳嗽,一面向老仆点头示意,老仆掩上房门,退出了书斋。面对宋慈的行礼,欧阳严语什么话也不说,拿起书案上那封书信,朝宋慈递了过来。
那封书信上写着“吾兄欧阳亲启”,字迹令宋慈浑身一震。离家将近一年,他又一次见到了父亲宋巩的笔墨。这封书信显然是宋巩写给欧阳严语的。宋慈向欧阳严语看去,目光中带有询问之意。欧阳严语略一点头,示意他可以看阅此信,他这才伸出双手,接下书信,小心拆开,看了起来。
信中笔墨不多,皆是宋巩亲笔所书,大意是宋慈将往太学求学,请欧阳严语代为照看,又说宋慈对亡母一案实难释怀,倘若宋慈有任何出格之举,请欧阳严语一定要捎信告知。宋慈看罢书信,心中不免百味杂陈。他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何对母亲的案子缄口不言,甚至试图阻拦他来临安求学,明明最终同意他来临安,却又暗自给欧阳严语捎去书信,意思是请欧阳严语盯着他,不让他接触亡母一案。多年来他一直想不明白,时至如今,他仍是想不明白。
“先生让我看阅此信,不知是何意思?”虽然心绪起伏,但宋慈的语气还算冷静,双手捧着书信,恭敬有加地还给了欧阳严语。
欧阳严语又是一阵咳嗽,将书信小心收放起来,示意宋慈在一旁凳子上坐下,方才开口说话,声音不紧不慢:“你入太学已快一年,我虽对你无过多照应,却一直有在留意着你。你品行端直,勤于学业,每次私试皆名列前茅,放眼如今的太学,实乃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你出任提刑干办,十余日内,验尸断案,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不敢忘记你父亲所托,你查案一事,我本该传书建阳,但时至今日,我仍未告知你父亲。”
“先生是想提醒我,虽然做了提刑,有了查案之权,但还是不要去碰当年那起案子?”宋慈问道。
欧阳严语却摆了摆头,道:“当年那起案子,我记忆犹新,你父亲突然离开临安,不再过问此案,至今想来,我仍是不解。你通晓刑狱,短短十余日便破了好几起命案,可见身负查案大才。若你能以手中之权,查明真相,为你母亲直冤,实为一大幸事。”
“先生不打算劝阻我?”宋慈不免有些诧异,
原以为欧阳严语给他看父亲的书信,是为了阻止他查案。
欧阳严语道:“人各有志,试问我就算有心劝阻,又岂能当真劝阻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