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如今天象所见,不利宦官,黄门、常侍等族灭有期。”瘦骨嶙峋的方士,满头飘蓬白,满脸皱纹,却全无暮气,陈词激情慷慨,“合肥侯皇室帝胄,身份高贵,王刺史忠义果敢,另有数名忠贞之君子,与我等共同谋事,君等既为义兵,岂可不共襄此”
然而他的昂扬情绪,并未传递给听他说话之人。
位于柏人县下,北部新城官署之内,日常负责接待的两个小吏,一边尽力在外人面前维持微笑,一边艰难的相互瞟眼打官司。
“这家伙说的嘛玩意儿”
“俺也不懂啊,待会儿问徐主簿他跟着公子有学问的嘛。”
“对,对,主簿学问大。”
啥子书曰,天象根本听不懂。只是,恰好主簿去城中为新来安置百姓入户去了,故而只好硬着头皮接待。
“这位老人家,你说的问题,十分有意义,我们会如实向上官转达,”待襄楷一停下来,其中一人就立即用背书一样语气道,“不知君暂居何处,请留下姓名地址,以及问题,待有结果我们定会第一时间通知。”
这是当初公子写的“官吏”常用语第二十条,专门用于各种问题暂时处理不了的情况。
白方士行走四方数十年,如何看不出对方的敷衍,这种要造反的事情,他怎么能落在字上。
“不亦为天命如此”他低声喃喃,又重重叹了口气,也不提笔,就转身走了。
“哎,”见他要走,一名小吏连忙热心道,“老人家若是不便写字,我等可以代劳。”
方士头也不回,摇摇稀疏的髻,突然边走边放声而歌,“于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哎”小吏再要唤他,人出门转不见了。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
“那个方士是不是”一人指指脑袋。
毕竟是个老人家,他有点不好直言。
另一人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就是听他唱的,不知道为啥,就有点难受。”
“我也是。”
中平五年,生在冀州西北小城之事,荀柔并不知道。
冬去春来,冰雪融化,天气转暖,庭中树木又抽新芽,花蕾绽放。
他正坐在屋檐下抄书,几个学生则陪同他一起,练字的练字,作功课的完成功课。
天下各处叛乱,盗贼四起,各种原因,中下层官吏保质期缩短,需求量增加,于是,荀家入仕人数陡增,堂兄荀衍去年出孝之后,得举孝廉,被征辟为豫州从事,到沛郡谯县上任,开春之后,荀谌荀彧也再出仕颍川郡府为吏。
这些都是俸食不高,不够天子买卖级别,却权重,属于官府之中实在干活的位置。
除此之外,兄长荀棐终于找到机会,投到皇甫嵩帐下。
此时陈仓围已解,贼寇退回凉州,但仍然没有散去,天子担心其再翻覆,令皇甫嵩暂且在此屯兵驻守。
军功是蹭不到,不过皇甫嵩乃是兵法大家,先随之学习一下带兵练兵经验也是不错,而且正好不打仗,也安全。
倒是荀柔咸鱼在家了。
一举飞升到二千石,这一级别,就没有不花钱的官。
他有心想要去并州看看,两处不通音讯,至今他只收到一回波才来信,告知他并州情形。
依对方所说,如今并州不只有不听话四处乱窜的南匈奴,还有觑着空就南下的鲜卑,甚至还有个别趁火打劫的羌氐部落,汉民数量已经极少。
新刺史丁原,有心做事,招揽不少并州本地豪杰人物,其主簿吕布、从事张辽等人也都武力过人,只可惜兵少又缺乏后备,故而只能依凭长城,退守雁门郡、太原郡一线,稳定住几个汉民聚集多的郡县,至于荀柔先前给他强调的河套平原,真是无力复克。
不过,好在现在胡人自己在内斗,至少暂时不会有胡族能守住河套平原的沃土,不至于引起某一支一族展壮大之势。
至于他走之前让波才注意的轲比能,对方没听说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胡族名字和汉族不一样。
荀柔无奈挠头,并州以及北方诸胡,他记忆之中实在不多,好多还是穿越以后才知道的,就记得这个轲比能好像是北方霸主,但连对方是匈奴还是鲜卑,什么时候出头的,却记不清了。
为了治愈拖延症,尽快完成抄写任务,他跟学生坐在一处,取彼此互相监督,互相鼓励之意。
就很机智。
“笃笃笃。”
然而刚刚提笔,门口就是一串敲门声。
“呼吸开门。”
假装没看见荀欷捂嘴暗笑,荀柔搁下笔,抬头望去,不由惊喜,“公达何时归来,怎么先前全无消息”
一身玄色官服,绶带配印,深眸沉静,谦然内敛,不是荀攸,还能是谁。
“叔父,”荀攸长揖,“攸此次归来,是为公务。”
“公务”
“正是,”荀攸缓步走进庭院,对起身向他行礼的荀缉、荀仹二人点头,向荀柔道,“天子责问,荀侍中丧期已过,为何还不归京侍奉圣驾,并命攸带车驾前来相迎,如今车驾随侍正在里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