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尘霜望着上官婉儿衣衫背后那对紫玉兰逐渐在黑暗中隐去,她恍然明白,不仅是驸马薛绍、那密信中的六人也是太后武媚下令铲除的对象,只不过都是借他人之手而已。
熟悉的宫门落锁声再度响起,缪尘霜满怀心事地朝着慕羽轩的方向走回去,甬道两旁的石灯笼早已被宫人点亮,闪烁的光芒照亮了她脚下的路,可她却莫名觉得这条路暗如深渊……
慕羽轩的门口依旧灯火辉煌,灯笼中透出的微光映着宫女们恭敬稚嫩的脸庞,缪尘霜轻叹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回来了。”李旦见她一脸复杂的神色,抬手挥退了身旁侍立的宦官宫女。
“我查到真凶了。”缪尘霜心里有事,一时间竟忘了向李旦行礼。
不过李旦也毫不在乎,他本就觉得她不同于其他女子,从不拿那些繁冗的宫廷之礼来点她。
“哦?既然破了案,为何不见你有愉悦之色。”李旦斟了一盏温茶递给她。
缪尘霜双手接过茶盏,抬眼看了看李旦,想说“因为凶手就是陛下的母后”这句话,又觉得如此直白似乎显得太过突兀。
“其实每次破案查到真相后……我总会现人性的恶乎了自己所想,所以何谈愉悦。”她抿了一口茶水,双唇微有刺痛感,才觉奔波了近一天的功夫,嘴唇早已干涸开裂。
她的眼眸朝着左下方停留了一会儿,又抬眼直视李旦,问道:“陛下……觉得您的母后是怎样一个人?”
李旦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了怔,目光避过一旁,母后是怎么样的人……一个为了权力不惜除掉自己身边人心狠手辣的人?一个精于算计觊觎皇权之人?
末了,他垂下眸盯着茶盏里晃着的琥珀银光,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两道淡淡的黑影,薄唇轻启道:
“嗜权如命。”
他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母后,除此之外再找不出任何更贴切的词语。
话音刚落,李旦的脸上似笼了一层阴霾,他紧闭双眼,脑海中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又重新浮现:大哥李弘无故暴毙绮云殿、二哥废为庶人被逼自尽,三哥李显被软禁于房州……
那么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吧……
他虽然贵为天子,但满朝文武皆为母后之党,自己只不过是傀儡皇帝。母后之所以在洛阳修建明堂,是因为这所极具象征意义的明堂代表着古代帝王颁布政令、接受朝觐、祭祀天地之所。神宫离竣工落成之日不足七日,母后明日召文武百官上朝,目的昭然若揭——夺取皇权。
嗜权如命……这四个字也点醒了缪尘霜,明日该如何结案,只是……
轩窗外,北风忽起,低吟呜咽,屋内两人静默不语,可内心皆是苦涩之味。
翌日,缪尘霜按照上朝的时辰来到宣政殿,还没走到殿门,就见几百名文武百官浩浩荡荡走上通往宣政殿的玉阶。
那如潮涌的百官中,有一人着朱红官袍转头向着她的方向望来,面容如雕玉镂琼,眉眼间却又带着一丝忧虑之色。
她朝那人颔,示意他不必担心。
宣政殿上乌泱泱站满了朝臣,朱紫在前青袍在后,上至一品下至七品,乌纱幞头攒动,鱼袋闪耀辉映,盛唐风华可见一斑。
李旦一袭龙袍坐于殿,但他的目光并不注意这人头攒动的群臣,而是越过群臣落在队伍最后面的缪尘霜身上。
这些朝臣皆为母后党羽,那些乌黑的幞头看起来不过似一滩污泥,唯独她,像一朵出尘入世的莲花,尘埃不染,霜雪不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举笏参拜,朝喝声响彻寰宇,李旦颔挥袖,示意群臣起身。
站在群臣之的宰相娄师德先出列奏报,但不过是一些政务杂事,各地收成等无关紧要的日常汇报。
李旦心知肚明,真正的重头戏在最后头。
待娄师德奏报完毕退回队列,只听珠帘后武太后声音响起:“宣民女缪尘霜进殿。”
“在!”
缪尘霜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队伍最末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走出来,径直走到龙墀上,盈盈一拜。
“驸马薛绍的案子,可有结果?”珠帘后,女声威严摄人。
“驸马薛绍乃中毒而亡,下毒者为他的随身侍女……霜降……”
她顿了顿,像下定决心似的继续答道:“驸马中的毒为五毒散,此毒在霜降呈上来碧螺春中现,而驸马遇害当日只接触了霜降一人。”
短短几句结案陈词,缪尘霜只觉字字诛心,句句蚀骨。是的,她违背了本心……冤枉了一个无辜之人。她紧咬下唇,粉润的唇几欲被咬破出血,攥紧的双拳指节苍白。
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此时此刻的她,代表着整个大理寺。
昨夜听李旦说起他母后的种种行为,她辗转一夜未眠,才明白为何太后让她查驸马薛绍一案。
太后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让大理寺站队。
驸马一案其实并不算复杂,且即使她最终没能查到凶手,上官婉儿也会出面给她一些线索,引导她现真相。
真凶是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理寺的态度。如果她在朝廷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出上官婉儿就是凶手,这摆明了就是指认太后为凶手,其结果可想而知——大理寺上上下下将难逃一劫。
所以,她只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