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中了探花之后,也曾在翰林院待过一段时日,是以各处宫宇倒是记得清楚,只是却不可能与王良说实话,只得另寻了个由头。
“幼时家父与我讲过宫中是何模样,今日一看,倒是当真同家父讲的一般。”
王良还未再接话,就有个穿了锦衣的老公公出来宣旨,原先还可听见私语的考生立时禁声,由着二十来个小公公引着至大殿中入座。
因得林如海与王良的名次极好,便坐了当头那两桌,离着圣上的龙椅,亦是最近。
王良慌过了那一阵,倒是缓过劲来,又见林如海面色沉静,自己也受他影响,平复了心绪,随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只待开考的锣声响起,便拆了卷,专注的答起题来,甚至不知腹中饥饿,文章一气呵成,落下最后一笔,也未曾想着要去找口水喝。
他以余光看了一眼林如海,见他也刚好停了笔,看着那篇幅,应当也是答完了。
王良这文章的字迹才干,便有公公将他的答卷取了去给圣上亲自批阅,不多时林如海的文章便也被呈了上去。
时限一道,考生们便依次出了殿门,在外等候。
参加殿试的贡士陆陆续续都答完了题,卷子也陆续被呈了上去,先由各考官先筛选一遍,又评出十篇佳作,上呈天子评阅。
至于林如海与王良的文章,自然是在其列。
一般来说若是圣上直接看过,又表现出喜好的答卷,名次多半不会太差,而今年圣上一开始就挑中的这两份,确实是好文章,阅卷的大臣们自然更是要将这两篇放在其中。
只见圣人手执朱笔,半天却点不出个名次来,于是对身边服侍的夏公公道。
“传林海、王良进殿!”
早年也有过圣上看了文章之后传讯的先例,却也没有到了该定名次之时再传人觐见的做法,想来圣上自己也难以决断。
林如海与王良先后又进了大殿,与龙椅上的皇帝行过大礼。
圣上如今方过而立之年,见这二人也是如此年轻,更加觉得国中人才济济,兴国有望,见王良年长,便先问他道。
“朕见你一直答卷,竟是水米未进,可觉得腹中饥饿?”
王良也不做粉饰,如实答道。“多谢圣上怜恤,学生幼时家贫,每日只吃一餐,今晨已是用过早,是以不觉饥饿。”
若是有些人,恐怕会答如何沉浸于答卷之中,抑或有很多溢美之词,可柳太傅提点过王良,如今圣上正是招揽贤才之时,最爱听朴实之语,是以王良便试着投其所好,不作美言,只说实话。
圣上点了点头,便不在多问,反是又看了看林如海,说话间竟是与他寒暄了起来。
“你却是与你父亲长得有几分相似,他老人家如今身子可好?”
若是这林如海,却是圣上一眼便记住了,实在是他在这一群贡士之间,实在太过出众,比之他的父亲,单从相貌上,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早前会试张榜之后,圣上便看过十甲的文章,也知林如海便是前年告老辞官的御史大夫的独子,今日原本还想着让人指一指是谁。哪知这些学子刚一进殿门,圣上就认出来了。
“圣上皇恩浩荡,家父如今身子略有起色,学生奉父亲之命,进京参试。”林如海也不愿作什么铺垫,圣上如今孩子尚小身子康健,不需有人孝顺,多半是不愿听他说一番自己如何孝顺父亲,如何侍奉汤药的话语。
圣上却是一笑,“如今你也算不辜负父亲的期许了……退下吧!”
听得此言,林如海与王良二人却是又恭敬退出殿外去。
众大臣只见圣上无奈的摇摇头,征询意见道。
“朕如今也做不了决断,且听听诸位大人意下何如?这王良文章笔墨当得魁首,可林如海之见地亦是独到,也可为魁星。可若论起长相,林如海最适宜当探花之位,正好他也未及冠。便将他点做探花,王良为状元,何如?”
王良是寒士出生,年纪略长,这一世他不必在京中苦于生计,人也养的白嫩了,虽是比不了林如海的长相,但也相貌端正,瞧着就是个稳重的。
“圣上英明!”
众臣之中,无一人反对,皆呼圣上决断英明。
皇帝这般的安排,自是合了大部分考官的心意。毕竟就算林家已是不能袭爵,但勋贵间的根基还在,林如海这般出生,点个探花最是相宜。
于是乎圣人朱批之下,定了三甲。
状元王良,字厚之,姑苏人士;而榜眼则是徽州人士,已是四十有五,姓江名进,字安余;至于探花郎,便是年方十九,尚未取字的姑苏人士,林海。
圣上见林如海尚无表字,眼看着就要加冠,而状元榜眼都有了表字,唯有他只得一名,孤零零的,于是便大笔一挥,在林字与海字之间又加了个‘如’字,赐了‘如海’为其表字,但愿此君将来能当自己的‘如意’之臣。
于是林如海便成了金銮殿殿上点了探花之后还被赐予表字的第一人。
荣光
若说林如海上辈子的表字,却是林老爷在他加冠之年起的。‘如’字,却也没什么深意,不过是行将就木的父亲给儿子的祝福罢了。
如,取如意之意,却不是圣上所期望的‘如意’之臣,而是期望后背能万事如意。
可这世间,又怎么会存在万事如意呢?
不过这一世林如海的表字却是圣上亲笔御题,原本只算是龙椅之上那人顺手而几笔的勾勒,落到如今已是无爵位承袭的林如海身上,于一个读书人而言,未及冠便金榜题名,御笔钦点探花,还赐予了表字,这实在是莫大的荣耀。
与之相比,倒是得了状元的王良,那风头都要逊色三分。
三甲已定,自是少不了例行的跨马游街,这几位皆是文人,要登上那等高头大马自是不易,宫里都给每匹马预备上了马凳。榜眼似乎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有些回不了神,由着人换上新袍子,迷迷瞪瞪的被人扶上马去。
而林如海却是不同,并不用那凳子,自己便十分利落的翻身上马。如今虽有君子六艺,但是终归更重文试,其它技艺多为涉猎便可,若是上一世的林如海,定然做不到如此。然而这一世他自回来之后便开始习拳脚,只图强身健体,对于骑射之事也学了起来,也是他林家家大业大,若不然在姑苏这等的水泽之国,要找个地方遛马射箭,也是不容易。
至于自小干过农事,而早年又常奔波各处兜售炒货换取银钱的王良来说,虽说江南一带交通多依仗水道,但他确也是小小年纪就会骑马了,且骑术甚可,是以上马的技术也格外潇洒。
圣上与柳太傅远远看着这几人骑着马,依次被牵出宫门去。
圣上见林、王二人上马的英姿利落,不由含笑对太傅大人道,“看来今日点的状元与探花,非是能在翰林院中撰文,想来也必能配整秋猎的……江南虽远兵戈,却也有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