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向她凝眸一望,不知她是惯来不讲究这个,眼见她天真不解男女大防,不由失笑,心中竟微感温柔一动,暗暗道:“她适才自称家在西域,想来不知中原礼教甚严。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若要我叫花子提醒这个,未免脸嫩害羞。”便微微一笑,口中道:“我喝多了酒,浑身热得发汗,去外头凉快凉快,你不用管我,自己好好睡罢。”
曾九见他话虽温和,但有不移之意,便也不去计较,道:“那好罢。明天早上我再做好吃的。”
却说洪七在窗户根儿下合衣一躺,一面看星星发呆,一面又想到明早的好味来。想着想着口里吞涎,却忽而惊醒道:“唉哟!”
曾九在屋里听他叫唤,问道:“怎么啦?”
洪七高声道:“没甚么,雪落脖子里啦。”却暗暗心道,“不好,我若明天吃了她的东西,万一她再叫我欠个大人情怎么办?这要何年何月才还得上?可若要闻到香味,我必定忍耐不住。不行,不能等到第二天,今晚就得溜之大吉。”
这般百种煎熬的辗转许久,他听得屋子里曾九呼吸绵长,已睡下了。便悄没声的站起身来,想了想又从腰间取下竹棒,在门前雪地上写了几个字,不再多呆,自往雪林中去了。
第二日一早,曾九醒来梳洗罢了,推门而出一看,只见四下里寂静一片,只雪地上写着三个潦草不羁的大字,道:“我去也!”
曾九瞧着他那下笔随意的字迹,只觉字如其人,洪七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不由微微一笑。
待吃罢早饭,她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径直往东横跨川岭而去,欲下山打听参仙老怪梁子翁的住处。心中则想,既然有前人在此种了地,她自去摘果子就好了,何必在老林子里吃苦?
那几张甚么药方,也大可以抢来自用。
过得几日,她下山去在周遭集镇上捉武林中人一问,果然寻到了梁子翁府上。哪知偷进门去却不见人,再听仆人闲话,才知梁子翁自被洪七拔成秃头后,生恐再被他上门殴打,已往外地避祸去了。他怕好东西被洪七打砸毁坏了,把珍奇宝药随身带走不少,曾九在他药房丹房里寻摸了个遍,虽也讨了几样好东西,但颇觉无趣,便又离开。
如此既已离了山,曾九也不想再回头,心里想到洪七所言的天下高手,便有意上门寻访。自此南下中原,先到了终南山重阳宫,只可惜王重阳远走布道去了,道宫中只有几个徒儿留守。
曾九彬彬有礼,又生得容色非凡,在重阳宫中受了几日款待,与个叫丘处机的青年道士切磋了两日剑法,众人见她武功系出同源,都是玄门中人,心下便多了几分好感。
曾九见机,便与他等请教了些道经中不解其意的深奥术语,如此又探讨数日,参读九阴真经时的疑惑之处便都告解。收获颇丰,她心情甚好,愈发语笑嫣然,对重阳宫里的人莫不和气温柔。但这般一来反而有了麻烦,还是王重阳的大弟子马钰瞧见教中子弟似有人心浮动之相,无奈之下便婉转请她下山去。
曾九也不气恼,带上重阳宫赠的几本手抄道经,悠然告辞下山。
下山后,她一路往南直奔江南,沿途听闻了用毒出名的江湖人士,便逡巡两日与人上门切磋;若碰见模样俊俏、又为非作歹的奸恶凶徒,便使毒蛊绑架了当药人使唤。及至江浙之地,她弃马乘船,重温阔别十数年的春风暖水景致,顺流东下,欲出东海寻桃花岛。
这一日舟至丹溪,朝阳初升,曾九从舱中推门到船头,只见水泛轻雾,沙汀如雪,船晃春波横去,岸头绿柳如烟,桃花似雾,在如纱轻烟中袅娜成行,宛如霓衣宫娥,不由心旷神怡,含笑吩咐药人道:“靠岸停船,取两只空坛子,上岸收集桃花瓣上的露水。”
药人称是,撑篙将船泊在碧水深处,跳上岸去采花露。
曾九碧衫轻薄,独伫舟头,瞧了片刻向岸上伸臂一指。江风徐拂下,她春袖纷飞,露出半截如雪皓腕,清声唤道:“你,去把那只桃花给我折来。”
她自是吩咐药人,其中一个听见,便道:“是。”朝她所指方向微一转身,忽而步履止住,愕然道:“甚么人?”
曾九闻言侧首抬眸一望,忽见桃花深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众人在岸旁已有了片刻功夫,又都身具武功,竟无人发觉他是何时来的,只见他发束逍遥巾,身着一件青碧襕衫,于落英缤纷之中手执洞箫,曼立静伫,仿佛是个年青文士。
曾九与他隔着桃花遥遥对视,一时瞧不清他面目,便默默没说话。
那人毫不理会发问的药人,忽而向她开口道:“这是你家仆人?”只听声音清湛动人,恰如碧水萧流,鹤啸秋月,说不出得令人陶然心折。
曾九收回手来,道:“不错。他们听我吩咐,采桃花露水呢。”
那人缓缓自林中拂花分柳而出,人至她适才所指的那株桃花树下,侧首向枝头一望。一眼看罢,他长袖一抬,将一枝桃花折在手中,向曾九回首道:“这是你要的那一枝么?”
四目相视之下,曾九瞧清这年青男人面目,一时只觉他神容清逸绝伦,顾盼之间,姿范似矫龙游凤,令人为之夺目,不由心底一怔,片刻后微微笑道:“是啊。”
那人亦微微一笑,道:“我将它送你,不知能不能讨一碗桃花露水泡的清茶吃?”
曾九自来喜欢长得俊的人,便嫣然道:“当然可以。请上船罢。”
那人问:“你怎不问问我是甚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