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九见他语气森然,眼中隐隐泛出凶光,仿佛一旦得知眼前人不是他的女儿,便要杀人泄愤一般,不由心道:“好你个欧阳锋,你可够歹毒的,真是越老越坏!”当下便佯作怕他动手害人,答道:“我是丙辰年四月生的,你问这个干甚么?”
欧阳锋听了生辰,暗自算道:“克儿她娘死在乙卯年上,我和她正是那一年夏天分开的,丙辰年四月……四月,这女孩儿是我的女儿!”当下不由惊喜交加,再仔细去看曾九面容,又总觉得仿佛眉梢眼角哪里都像自己,“她在叁星谷生了我的女儿,这么多年却不告诉我,她还在怨恨我,不愿让我知道我有了一个女儿!”想到此处,心中又忽生隐痛,一时间怅然若失,不免怔怔地望着曾九出神,也不知自己到底在看着谁。
半晌,他张口问道:“孩子,你叫甚么名字?”
曾九只觉他这回开口,声音竟温柔和气之极,便知他心里算明白帐了,当下道:“我姓曾,叫曾星。”
欧阳锋忍不住想道:“你姓欧阳,当叫做欧阳星。”又好生忍住,望着她天真孩气的模样,不由又爱又怜,“我刚才打痛你了没有?”
曾九见他不舍得再擒拿自己,改换松松按住她肩臂,再瞧他神情那般和蔼可亲,仿佛适才夜叉也似的人不是他一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忙收住神色,眨了眨睫毛道:“现下不怎么痛了。伯伯你还打我么?”
欧阳锋道:“……伯伯适才不知道你是谁,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以后你看谁不顺眼,告诉伯伯,伯伯还要替你狠狠打他。”顿了顿,又缓缓问,“你……你娘怎么样了?她好不好?”
曾九嫣然道:“我娘好得很,吃得饱睡得香。”
欧阳锋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她向来是吃得饱睡得香。”又缓了缓神气,道,“如今世道这般乱,你一个小姑娘不要夜里一个人乱走,往后你跟着伯伯一起,绝没有人敢欺负你。伯伯有许多好东西给你,保准叫你比在家里还要顺心。”
曾九见他话说得和气,可摆明了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自己只要想溜,必定会立时给他制住,便又想起早年他的脾气秉性来,微微一笑道:“那你有甚么好东西给我?”
欧阳锋道:“你想要甚么,伯伯都给你送到眼前来。”想了想,又从怀里取出一只檀木盒,打开了递给她道:“把这个贴身收着。”
曾九一着眼,便认得盒子的东西,她将那颗鸽蛋大的黄珠子拿起把玩,心道:“你对自己女儿倒是挺大方的。”又故意问道:“这是甚么?”
欧阳锋笑道:“这叫通犀地龙丸,佩戴在身上,可保百毒不侵。伯伯送给你做个见面礼,怎么样?”
曾九便老实不客气的收进香囊中,脸皮极厚的嘻嘻道:“谢谢伯伯。”
欧阳锋见她这副顺杆就爬的模样,又忍不住思念起曾九,只觉女儿随了她百样可爱,却没有她那百样可恨,不由得心意顺遂,愈看愈觉欢喜爱惜,当下温声道,“走罢,先同我回去。”
卅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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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九眼下已无意南下桃花岛,心中既意兴阑珊,又无所事事,便先随欧阳锋而去。二人调转方向,并肩缓行,不多时便走出了这片雪林。
忽而云开雾散,融融月光恰似水银泻地,起伏雪岭、黑河暗树,尽皆沐浴琼光,曾九极目一望,竟觉这荒郊野地说不出得幽丽,正要脱口而出去说笑,却忽地想起不对,身旁这人眼下可不是情人了。她不禁侧首向他看去,却见欧阳锋也正望着她。
他本是在瞧女儿的,但曾九向他抬眸望来的剎那,他忽觉莫名触动,险些忘记自己究竟是在看谁,恍惚间五指收紧,原本轻轻牵着曾九的手便牢牢箍住了她的腕子。再回过神来,却听曾九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欧阳锋心中悸动,不由暗想:“她不叫我伯伯,便更像阿九了。我竟有些分辨不出。”默默沉思片刻,才道:“我们先去中都,与你一个哥哥汇合。”
曾九微微一笑:“伯伯你孩儿多大年纪啦?”
欧阳锋闻言脚步微微一顿,道:“那孩子是我侄儿,不是我亲生的。他比你大许多,你若找不见伯伯,有事尽管找他,他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曾九不料他竟没认欧阳克为子,嘻嘻道:“那可说不好,万一他不喜欢我呢?”
她这话说出口,转天天明日升,欧阳克便寻了过来。
当时曾九正坐在花厅里喝莲子百合粥,八仙桌上九碗小菜、九碟糕饼,只见碗碟精致、菜色缤纷,直摆了个花团锦簇的模样,她一样尝一小口,挑剔娇气地道:“做得马马虎虎罢。”
而欧阳锋陪伴在侧,闻言不禁一笑:“这几个寻常厨子,怎能比得上你娘的手艺?”话罢又发觉夸了老情人儿,神色显出一丝怏怏来。
曾九便嫣然道:“不过这顿饭已是我出家门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啦,伯伯你对我真好。”
欧阳锋骤得爱女,正在心花怒放的时候上,听她这般一说,管甚么郁怒也散个干净,便端起茶道:“你还爱吃甚么?我叫人给你做去。”
恰其时,欧阳克掀帘而入,正瞧见了他叔父这慈爱和气的模样。他蓦地一惊,叫道:“叔父,克儿回来了。”
桌前其乐融融两人,当即齐齐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欧阳克目光略过欧阳锋,这才瞧清楚曾九面容,不由得又惊又喜,道:“姑娘,咱们又见面啦。”忽而心想道,“不对,她怎么在这里?瞧叔父模样,仿佛与她关系匪浅,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