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寂静中等了片刻,还未等到期盼的尸体上浮,周家庄中忽而起了火光。
那火光起在远处,只眨眼间,便有庄丁大喊了起来,但嘈杂的救火声中,忽又传来了惨叫声。
周世明心底一沉,不由自主地生出不好的念头,而惨叫声果然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渐渐盖过了走水的梆声,与冲天大火一起笼罩了整个太湖周庄。
单单只是火,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惨叫?
周世明面色惨白的死死远望着火光,正要催动轮椅,忽而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他猛地侧首一瞧,还没来得及射出暴雨梨花针,肋下便重重一麻,整个人再不能动了。
曾九一只手撑在岸边,一只手托着腮,正半浮在水畔望着她。
她的发髻松散了,像黑绸子般绽开在湖面上,将雪白脸庞衬得愈发惊心动魄的美。而那张面庞沐浴着如水的月光,如月光的湖水,忽地微微笑了一笑。
她从湖里钻了出来,背对着火光走到他身边,将他手里的暴雨梨花针匣轻而易举地取了下来,验明真假后,收进了怀里。做完这些,她腰肢一陷,弯身向周世明靠近,而呼吸则像睫毛般湿淋淋的,又带着隐约的香气和生血的味道。
她道:“你以为外面的人是和我一伙儿的?”
周世明闭了闭眼,淡漠而干涩道:“既然你这么说,自然不是了。”
曾九瞧了他半晌,哼了一声:“你现在倒学乖了。”她伸出一直洁白手掌,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姥姥我说话算数。说给你一次机会,就给你一次机会。再问你一回,答不答应?”
周世明不由睁开了眼,他怔了半晌:“你说的……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曾九半抬起羊脂玉一样的下巴,斜着媚眼冷冷地觑着他。
周世明沉住气道:“你只要暴雨梨花针?你还要我做什么?”
曾九道:“我要你这个人。”
周世明又怔住了,一时竟收不住情绪,露出了一点不知所措般的震惊模样。
这神色很有点趣味,曾九忍不住笑了起来,懒洋洋道:“你在想什么?”
周世明斟酌半晌,道:“你是要我为你效命……”
曾九接过话来,咬唇软声:“还是要你做我的男人?”
周世明顿时哽住了。
曾九的目光羽毛一般轻痒痒的扑在他脸上,道:“是又怎么,不是又怎么?难道你不同意?”
周世明沉默着,认真地注视着她,忽道:“只要你说到做到,不管怎么,我都答应你。”
曾九却立时把脸一变,一身水汽地站直了身,叉腰道:“呸!你想得美!实话和你说了吧,我要治好你很容易,但却要用蛊来治你。你病好了之后,命蛊与我不可分割,只得一生依附于我,到时我要你生,你才能生,我要你死,你不得不死。你听懂了没有?”
这番话又是极出乎意料,周世明道:“蛊?”他下意识想知道,若这样治法,他从此以后算不算个人形傀儡?但又忽地醒了。
暴雨梨花针,他已是怀璧其罪。若今夜不答应她,眼看也是死于非命。纵然侥幸不死,如此在轮椅上做个废人,又和行尸走肉有甚么分别?
他想站起来已想得快要发疯。
曾九等了等,问:“想好了没有?外头的人可快来了。”
周世明沉声道:“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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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九
周世明委顿在木轮椅上,他的巨傀儡虽能推他行走,却没法带他一起翻墙离开。前院的砍杀哭喊声愈来愈近,再要绕远去西门已来不及了,曾九不顾他的面子,直接一手将他扛在肩上,另一手则抄起他那把木轮椅,提气朝院后那一大片梧桐林子里奔去。
周世明趴在她肩头,衣料渐给她满身的湖水洇湿了,可人却半点不觉颠簸,只见她几步飞纵到林前,恰如风吹鸿毛般轻盈,浑不似扛着重物一般。单这份轻功,确实已称得上天下罕有。
这少女倒没有说谎。
周世明瞧在眼中,心底不免又升出了几分期望,便开口道:“林中有机关,你听我吩咐。要你走几步,便走几步。”
他话说得简洁明了,曾九反应又机敏,二人配合无间,十几息间便掠到墙根下翻出了周府。又复疾行半里,曾九一头闯进水畔一片人高的芦苇荡中,也不知穿行多久,她才兀地在莎莎草声中停住,将周世明放落在木轮椅上。
月光遍洒。
苇梢儿上沾满盈盈的银屑。芦苇荡无边无际的在风中起伏,仿佛一倾烂漫的银湖自天边荡漾到二人头顶上来。
湖波的光落到曾九披肩的黑发上,她湿淋淋地站在朦胧的银辉中,美得仿佛传说中摄波而来的湖底神女。周世明瘫靠在椅背上死死凝视着她,可她却没再投来任一瞥目光,而是一步闪过他身前,道:“在这等着我。”
周世明脱口沉声道:“你要去哪?”
曾九奇道:“自然是顺辆车来,不然要我抗你回镇上去不成?你不嫌难受,我还嫌你沉呢。”
周世明道:“你就不怕我趁机跑了?”
曾九忍不住笑了,她转回半步,拿冰凉凉的手掌在他肩上一扶,道:“暴雨梨花针我已拿到了手,现下是三公子你离不开我了。难道你不想做个能靠自己站起来的人?”她弯下腰,放他肩上的手轻轻滑下去,将他脖颈环绕住,话音娇滴滴地,“还是说,你不想做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