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今日来得早了,先进来吃些茶,等人来多些再开书。”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随后一个方巾直裰,手持折扇的人随他走进堂来。道平见状,匆匆与美妇人告了辞,迫不及待地凑了上去。
“先生,你看着面生,是上月才来这的吧?那白胡子先生还来不来了?!上回听他讲‘吕洞宾飞剑斩黄龙’,刚开个头,我就有事被叫走啦……先生昨日来了么?讲的甚么故事?今日是接着讲?还是重新起个新的……”
“咣当”。掌柜没好气地将盛果脯的碟子在柜上一磕,别看动静不大,堪比对道平使了个定身符,惊得她立马“圪喽”一声,生生将连珠般的问吞了回去,只拿那双绿幽幽的眼睛,乖巧地看着掌柜。
说书先生见她这副样子,不禁觉得好笑:“这位小仙姑活泼有趣得紧。”
“仙姑?!她除了那身衣服,哪有半分出家人的样子了?”小厮上来递茶,哂笑道,“她是跟着外庄头,在栖真观茶庄上做工的,入不了住持的眼,也不是那修道的材料!”
“小仙姑,”说书先生啜了口茶,执意用着称呼对道平道:“那‘斩黄龙’情节荒唐,依我见小仙姑不听也罢。”
小厮陪笑道:“看来先生不信那些神天鬼怪之说。”
说书先生摇头笑道:“吕纯阳乃大宗师,岂能一言不合便拔剑杀人?那都是浅薄之人的添造,可见荒唐的从来是人事,而非鬼神!”
道平似是十分沮丧,可想要追问几句又不敢,眼巴巴望着说书先生,吞了吞唾沫。
说书先生看着她有趣,故意不往下说,自顾喝起茶来。直到一盏茶喝尽,抬起头来看了看道平和众人神情,知胃口吊得足了,才继续道:“不过既说到此典故,我这里倒有个故事,正巧说的也是个兼取释道二教的人物,还没在别处说过,小仙姑,你想不想听?”
道平脱口道:“那好极啦!先生要讲个甚么人物?也是古时得道成仙的么?”说着殷勤地将说书先生的茶又斟满了。
说书先生道:“非但不古,还是国朝正德年间之人事,距今不过几十年而已。诸位可都听说过己卯大火?”
掌柜五十多岁,年纪较长,点着头道:“那场大火恁般邪门,不知烧平了北直隶、河北山东多少镇邑,天下谁人不晓?尤其是遭了祸的百姓,多有成群结队逃难到本省来的,当年那场面唷,怎已一个‘惨’字了得!想来都过去……”他顿了顿略作计算,“过去五十年了啊。后来这边也跟风修了许多火神庙,大火星祭也是一年都没落下过呢。”
道平马上接口道:“是啊!己卯大火谁不知道?先生这么问,定是从没在大火星祭前后到过这边,那可是苏州城一年中顶热闹的时节啦!虽然比起沧州‘大霜海’的主祭场来,还是远远不如!要教我有朝一日亲眼目睹那蔓金流波、满月雪浪,尝尝沧州霜海楼的飞鸾脍,闻闻那满城的紫菌香,一年不下山也值啦!哦还有火尾舞是个甚么样子,做梦都想不出哩!先生是不是见过?”她说到兴奋处,心中全是对那大霜海的憧憬,跑了题也不觉。
小厮狠狠瞪了道平一眼,转头道:“先生不需理她,着三不着两的。听先生意思,难不成这大火是哪个奉佛修真的大人物做出来的祸事?”
说书先生道:“这己卯大火也叫峄州大火,乃因它由鲁南峄州城一场战乱而起,这些不必我多说了。只因交战两军尽皆被烧成了灰,无一人生还,火起的原委始终成谜。也是因缘巧合,去年教我遇到个人,自称火起时就在当场。我见他不似伪装……”
道平忍不住道:“先生怎知他不是捏造假话来哄人的?他若真知道那大火是如何烧起来的,早年间怎的不说?”
说书先生道:“小仙姑没听过,一年吃蛇咬,三年怕草索?况且他要避的,可不只是官府,我也是后来才明白。”
“那他说的是真是假,端的从何分辨?”
小厮满脸讥讽地打断她道:“你咋这多问题?问天问地,怎不问问东家有没有许你在这白赖白听?”
道平吓得又一“圪喽”,绿眼珠瞥了眼先生,又瞥了眼掌柜,呐呐道:“过会儿开了书,堂中这些桌椅怕是不够应付,我这就去后面搬多些来!”她生怕店家说出句“不必”,话未说完,人已从后门闪出去了。
天空隐隐滚来几声轻雷,门的酒旆翻飞得愈剧烈,布料拍打声短促而响亮,堂中一片昏暗。
门边坐的那疤面汉子此时出声招呼添酒肉。他却才一直在旁听着,从小厮手中接过了盘盏,转过头问道:“先生,你说那人可有和你透露他是何身份?”
“他自称是起义军中的裨将。”
“哦?那起义军的统帅,可是姓宋?”
说书先生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能在这小镇中遇到个博闻的人物:“好汉也听过峄州城之事?”
疤面汉子“嘿”了声道:“不清楚备细,略知些风闻而已。只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