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话文说了足足一个时辰,不觉间已是申时光景。此时风息雨止,浓云四开,霓虹挂上了天边。善仁楼中的客人渐渐多了,堂中语笑喧嚷不绝。
道平酒醒了一半,还有些晕,适才又糊里糊涂得受了点惊吓,这时兀自在座中愣怔。同席几个汉子正激烈地说着甚么,但她全没往脑子里去。
“小师父怎么说?”坐她身边的张秀才冷不丁将话头递过,其他两人也随之看来。
“这,这个嘛……”道平不知他在问啥,好在足够机灵,当即一脸真诚道:“李大哥适才一番话见地甚高,我越想越觉有理。”她看出三人之中李十六见识最广也最健谈,故又把话头抛了给他。
李十六果道:“小师父是给李某面子,不过我倒真不是全无凭据的乱说。”
道平顺着他道:“哪里哪里,我就道李大哥定是晓得底细的,快请说出来,教小道我开开眼界!”那张赵二人也在旁应和。
李十六于是清了清嗓子:“我有此推论,是因甘露教南宗供奉红莲圣女,并非是始自宋择,而是从格悟接掌掌教后才开始的。这个事除了教徒,几乎没人知道。”
张秀才了然道:“这就对了。我就觉纳闷,那红莲圣女虽杀退了官军,却也害死了太多无辜之人,与其说她是下凡度难,不如说降临祸世来了,甘露教南宗供奉她作甚?若话文非虚,宋择因峄州城之事终生忏悔,且他明知红莲圣女乃伍撄宁假托,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去供奉这红莲圣女。”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若说是格悟那邪道,就一点不违和了。”
黑面煞赵吉接道:“两位兄弟的意思,甘露教南宗明面上供奉的是红莲圣女,实则却是以妖邪生祸祟的伍撄宁?格悟心术不正是实,可绝非胡为乱信的疯子。他能从宋择手中接过掌教之位,才智武功一定不凡。供奉伍撄宁一事,背后必有深意,也许还有一些隐情是我们不知的。”
道平也终于能插进话来:“对啊,之前我还道那知情人为何不肯早将这故事说出,原来是因为知道了红莲圣女本是个妖邪,怕格悟灭他的口呀!”
李十六道:“几位说的都不错。格悟是宋择的亲传弟子,峄州城中的始末,他应知情。此人豺狼野心,恐怕”说到此处,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恐怕统一南北两宗也不能满足他的胃口,称霸武林才是他真正目的。”
张秀才不屑道:“纵使他格悟是不世奇才,凭一教之力就想称霸武林,未免太不自量力。真有那个本事,也不至于在山东豪杰手上栽那么大个跟头!”
李十六冷笑一声道:“要是他得了伍撄宁的妖力呢?”
张、赵二人闻言色变,道平绿眼睛都瞪圆了:“那别说武林了,他想做皇帝也使得!”
李十六继续道:“老兄们可听说过格悟暗中搜寻‘六翮’的传言?”
张秀才道:“听是听过,可都是捕风捉影,不足为信。至今就连‘六翮’二字所指何物,都没人知道。有说是西域的神秘教派,有说是江西一带瑶族的邪术咒言,也有说是红莲圣女转世者的名”说到这,他忽然停住了,眼角明显跳了几下:“红莲圣女转世者的名,名字,莫非‘六翮’,和伍撄宁……”他没敢再说下去。
李十六向四下看了看,沉声道:“听这话文便知,‘六翮’与伍撄宁一定是联系在一起的。但伍撄宁一个柔弱无依的宦女,如何摇身一变成了毁天灭地的红莲圣女,这最关键之处,话文里却没说。若非那裨将或说书的有意隐瞒,便是伍撄宁对宋择也未说实情。于是我放胆做个猜测,这‘六翮’究竟是甚么,恐怕就连格悟自己也不大清楚,否则合南宗十万教徒与他手下玄凝阁之力调查多年,何致一无所获?”
“察见渊鱼者不祥,”赵吉脸色严肃,截住李十六的话头道:“此事休要深究,以免引焰烧身!李兄,张兄,还有这位小师父,今日之事须烂在肚里,绝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
道平小圆脸一绷,郑重地与三人起了个誓,心里却道:“我一个山上的小道士,能和谁说去?”转念又想:“这干系到做皇帝的大秘密,江湖上多少人求而不得?偏偏落在我耳朵里,这位小师父你可真是,嘿嘿,深不可测啊!”跟着抓了把果脯,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呵,真甜!”
正得意间,就听赵吉将话题一转,来问她道:“话说回来小师父,你先前为何要到屋梁上去?在那处听书也不见得更清楚罢?”
道平一拍手道:“啊,多亏你提起!我见那梁上有些古怪,才上去看看的,后来一闹,倒把本意忘了!”说着拿过自己的酒盏,将食指伸进去蘸了蘸,道:“上去之后,我现那里不知被谁刻了个古怪纹样,”边说边用指头在桌上描画出一个半似火焰,半似莲花的纹样,“若不是我在角落里正好瞥见……”
“这图案,你之前还看到过吗?!”李十六脸色骤变。
道平被他吓了一跳:“没有,大梁是年后新刷过的,这东西应刻上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