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拉着长音响起,像濒死的哀嚎,入耳衰颓而凄凉,晨鸟开始不安地骚动。东方隐约泛出冷白,天已近五更。渺渺将灯熄灭,走去风炉旁烧水。屋中的一切,帘帐、灯镜、炉瓶、箱箧,都像蒙上了层灰,显得黯淡而疲惫,就如屋中这两个仍旧醒着的人一样。
不一时水滚了,浓厚的白气从铫子里汹涌喷出,又顷刻间与沸声一同消失无踪,徒留下一点炉火如漆,印在萧索寒凉的风露之中。渺渺单薄的身影像从尘埃中走来,将泡好的茶放在二人面前的案上。
“你因为甚么错杀了贾义的兄弟?”江离问她。
渺渺攒起带着九连指针的手指道:“要讲明白这件事,还得回到两个月前,北宗众门派对龙华寺的一场伏击说起……”她双眼盯着茶盏,目光穿过丝丝热气,好像也穿过了时光……
两个月前,以庆云庄为的北宗武林同盟收到一封密信。信中透露龙华寺住持格悟不日将赴太仓,玄凝阁“短狐”与“绣衣”二都监随行。在此之前,格悟除血洗天宝宫,夜袭天龙山,易主闻香教等几场大战之外,从未当众现身,因此北宗众人得此消息,以为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当即定下计策,于其必经之路设伏,攻其不备,欲将其一举奸灭。
这北宗武林同盟的结成,正在天宝宫被毁后不久。其时有来自北直、河北、山东、苏北的近百个大小门派,于东平湖莲菱芰庄盟誓齐心勠力,共讨甘露南宗。同盟徒众数千,又以山东武林人数最众,实力最强。参与决策的六方主脑中,山东门派即占去三席:青州清凉山庆云庄居,冠县柳林彰武堂、兰陵西泇坞分居第二及第六位。余下三席出自河北和江苏,依排次分为霸州长盛镖局、南宫金枪门与洪泽白马寨。
此次伏击格悟的地点定在位于衢州地界一处名为堕佛岭的地方,乃是彰武堂堂主“索命太公”索彦公之意。索堂主早年在军中时,曾于此地抗击倭寇,不仅对地形熟透,与周遭各山寨头领也交情匪浅。众寨对甘露南宗亦不爽久矣,索堂主遂连夜密会岭西、岭南一十三寨头领,将之悉数拉为强援。届时里应外合,攻可分进合击,退可据寨围守,料想必能将格悟这尊“妖佛”斩杀于堕佛岭中。
同盟忌惮格悟和玄凝阁武功高强,故预先计划周密,以保万无一失:商定先由兰陵西泇坞当家“铁鳍蛟”钟振海引人于岭西大川处佯攻,意在拆散格悟与短狐和绣衣三人,再分而除之。格悟一旦落单,便由索堂主率彰武堂及各门派精锐,动谷中埋伏的弓弩巨石,以求杀。庆云庄庄主“太平君子”庆尚豪率众把守谷口做合后。霸州长盛镖局局“铁爪飞龙”靳少充,洪泽白马寨寨主“八尾蝎”周要则领众人合剿玄凝阁二高手。谋划既定,各门派中好手悉数出动,于五月望后三日暗中星夜奔赴堕佛岭中。
可谁承想,这上百名武林豪杰,竟在这场占尽优势的奇袭中铩羽而归。
负责对付短狐、绣衣二人长盛镖局和白马寨,只因未与其交过手,吃了不知底细的亏。对战之中,那短狐使出条触空即燃的赤色长鞭,施展开如万条金蛇火龙;绣衣手持三尺渔鼓,交兵间不时奏响,内力不济者轻则站立不稳,重则心神大乱。众人见二人武功诡谲,惊诧之下竟自慌了阵脚,被他们得隙脱围,冲入谷中,与格悟重新汇合。
那格悟本已被索堂主布下的巨石重伤,却因内力强悍,威势丝毫不减。他将一柄狮尾拂尘舞得如铜墙铁壁,只要被那刚柔激荡的细丝拂到,当即重伤,一时无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龙华寺三人且战且退,转瞬杀至谷口,据守的庆云庄二十八弟子组成松筠剑阵施以拦截。三人脚下稍滞。各大门派趁机掩杀而至,形成合围,三人腹背受敌,眼看在劫难逃。
乱战中,那短狐忽一扬手,自指尖弹出一枚核桃大小之物,直入战阵上空。庆尚豪见状疾呼示警,众人闻言忙堵耳闭气,暗运内力护住心脉。原来那写有格悟行踪的密信中曾特别提及此招,称其是短狐的绝技,名为“含沙射影”,那核桃样的东西于空中炸裂瞬间,或出刺穿鼓膜的巨响,或喷射致人麻痹的毒物,天龙山和闻香教都曾深受其害。同盟众人提前获悉,故而早有防备。
谁料那核桃炸裂,却无强光毒物,而是陡然迸射出刺目强光。一霎间山峰融化,天地失色,众人眼前一白,随之双目剧痛,心慌胆裂之下,或盲目挥舞起兵刃,或抱头逃散。待那些跌落坑谷的,滚入草丛的,头撞石木倒下的再能视物时,触眼见到的是谷中尸横遍地,格悟三人早已了无踪迹。
此一战令格悟元气大伤,却不及致命,而北宗武林同盟死伤十之八九,几无人全身而退,委实是寸进尺退,得不偿失。各门派唯恐坠了同盟的声望,灭了自家势气,对外只谈格悟受挫,闭口不提己方损失,因此江湖上有许多不明真相之人,还道北宗占尽上风。大家也只有关起门,暗地里拊膺泣血,唏嘘长叹,而比不甘更甚的是对龙华寺的恐惧,着实刻肌刻骨,催命崩心。
当时随“含沙射影”一同消失的,还有贾义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