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看得出,这小姑娘是单单不愿提何忧离开的事。何忧既不应举也非买卖,去河南多半是为私事,他于是不便再问。
何忧明显不善言辞,说话不多。只是他礼度周到,语气温和,并不给人孤僻冷漠之感。偶尔他会忍不住轻咳几声,手臂抬落间,江离清楚地看到他腕处无血无肉,皮肤焦暗,上面尽是层层叠叠的疮痕,也不知被病症折磨了多少年。
好在有道平在,绝对不会冷场,她这时又绘声绘色地叙起何忧住到栖真观的经过。江离先前便想,何忧拖着病体,为何不留在城镇,却来这偏僻道观寓居。原来他的病须以新鲜紫楠,灵芝,黄檀等入药,这几味皆可在穹窿山中采到。道平到藏书镇药铺贩卖草药时,正遇见他因铺中药材陈旧而为难,便将他拉来观中居住,到如今已有两月。
暖日融融,亭中被阳光冲刷得热了。四耳已趴在何忧肩头睡去,腹中出匀称的呼噜响。与它的安稳舒适相比,它的主人却好像永远暖不过来。江离关切了几句何忧的病情,他似乎不十分惯与人共处,对话不大继续得下去。大约一盏茶后,何忧起身告辞,道平送出亭外,坐回来后还不时探头张望,一直目送何忧背影走进院中。
江离看着她这心神不定的样子,遂问:“你还没告诉我们,为甚么背地里叫这位何忧兄做汲药师?”
道平端起那盏何忧没动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懂得很多医理,治病的方子都是他自己写的。”
“那也不必姓汲。”
道平“哈哈”一笑,“我还没说完那,其实……汲药师是本书里的人物,我觉得封居士十分像他。”
“果然,是《金篋浮世》罢?”
“对对!原来居士你知道!这书写得绝妙,我们这里几乎家喻户晓,京师也是如此么?”道平眼中放光。
“流不流行京师,这个真不晓得。”渺渺这句倒是实话,“我反正没读过它。”她一向不喜读书。“你说他像这人,有多像?”
道平挠头道:“年龄、相貌其实无一相符,也说不准到底哪里像。可他出现我面前时,我就觉得他和书中走出来的一般,你说怪不怪?这世上若真有个汲药师,该当就像他那样说话那样笑,那样坐卧那样煎药。”
渺渺淡漠的笑脸不禁动了下,“你这说得太浮泛了。像与不像各有见解。哥你也读过,你说他像么?”
江离道:“我今日与何忧兄初见,话没说两句,难下判断。道平和他相处日久,必定比我了解得多。”
“我不仅和他说过好些话,《金箧浮世》我也读过几十遍哩!封居士与汲药师就是分形同气,一体分出来的!”
“这个汲药师在书里戏份重么?”渺渺问。
“他可是最重要的主角。”
“哦。”渺渺闷闷地响了声,道:“我常听人说,著书者笔下的人物,多少都带着自己影子。你与其说他像那个角色,不如说那个角色是他照着自己的样子写出来的罢。”
江离听了,与道平同时愣了下。
他对《金箧浮世》爱不释卷,钦佩穿鱼先生的才华,随意才会怀着仰望,写出了那一十六章外传。渺渺的话忽然令他生出几分期许,不仅是因封何忧与汲药师相似,还因他的病弱与传说的“因病亡故”不谋而和,且在建阳刻书为业这点也与线索相符。如此看来,封何忧会不会就是他盼能有幸谋面的穿鱼先生?
却见道平摆着双手笑着:“说甚么呢,封居士不可能是穿鱼先生。”一口否认了这个猜测。
“怎么说?”江离好奇道。
“封居士的手连吃药的勺子都握不稳,怎么写字?每次在方子上增换药材,不到十个字他都得托我代写。他还亲口说过,自己病了十几年一直如此。”说到何忧的病,道平抿了抿嘴。
“你从未见他动过笔么?”
道平想了想道:“有时他若只需从方子上减掉甚么药材,会简单勾上几条打颤的墨线表示。”
“他完全可以像托你写药方一样,把书的内容口述出来,由旁人执笔记录。光凭这个理由说他不能著书,站不住脚。”渺渺反驳道。
道平不服气道:“可最近穿鱼先生不是重新出山,写了《金篋浮世》的新回目吗?封居士两个月来一直在这,他那样的身子可是决计无法写作的,况且身边也没你说的执笔人。”
渺渺道:“这就更不足为凭了,最近刊刻出来的内容,可能是他之前就写好的。”
“若是早写好了,书坊为何还要在六月的时候自行补写《金箧浮世》的结局呢?那明明就是认定先生不会再写了罢?毕竟在三十九回结尾处有那样四句话嘛。所以这部分新的内容,一定是在《金箧浮世》最后一次增刻后,也就是六月后才写的,可是六月中旬时,他已在观中了。”
“这之间不是十日左右的时间么?”渺渺道。
江离不太认同地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