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对的通衢大道上,最末尾的一架抬阁刚刚经过,迎神赛会的队列在程桥前折而向西,继续绕城而去。此刻打远近赶来的商旅艺人暂时取而代之,登上了欢汴的舞台,一时市中手艺杂技各类热闹,不亚元宵。人们拿着各样火尾雀造型的花灯、糖人,用五光十色羽毛做成的塵尾,游逛于珍异百货之间。
悬光堂二楼的隔间却仿佛沉入了镜湖的水底,那窗即是透明的水面,当节日的暖阳、喧嚣和欢腾穿过时,于无形中化作了余温,残声和沉滞……
……治镜阁仿佛上下调转的湖底。水银明镜散出的白光不足以照亮整座塔阁,越往高处,黑暗就越浓,令人不禁生出无穷无尽的错觉。
何忧从宝匣中拿起小刀,在手上掂了掂,感到比预想的分量要轻上许多。小刀以沉香木作柄,玳瑁为鞘,两端的金平脱云纹在水银莹亮的光辉中明晃晃闪烁。柄尾的小环上挂着一枚玲珑精致的法铃,寸许口径,铃壁薄得透光,似由莹白玉石打磨而成,显然即是绒布上所谓的“三清铃”了。
何忧以食指挑起铃口,见其中并无铃舌,内壁密密刻有道家云篆,字意难辨。他松开手指,玉铃无声无息地垂落下去,居然未闻响动。
抽出刀身的一瞬,一股飘风从中迸然而出,呼地卷地向外吹散开去,在水银明镜上搓起圈圈縠皱。灰尘四起,朦胧月色中宛如细雪飘飞。何忧耳边的须微微荡起,衣袖如在水中漂浮般缓慢地摆动。
细看那刀身通体乌黑,逸散着柔腻的光泽,乃由乌木制成。从它厚背无刃,圆钝无锋的造型来看,这是一件在书房中常见,作裁纸之用的开信刀。
何忧轻触刀身,但觉手感温软,似有柔风在指尖缠绵,有如寂寞的孩童拉住了伙伴的手。贴近刀柄之处的刀身根部镶有一粒不大的宝石,色如葡萄晶莹含水,正中一道细线流光界缘分明,像极了强光下猫儿的眼睛,神光凛冽,宛然如生。
自九岁上岛入阁,他便远离了巨富之家金玉满堂的富贵,再未享有过一日侯服玉食的生活。他日夜唯镜湖云水相伴,除了治镜阁中所藏古砚石刻,于钱财珍宝几无所见,因而不甚懂得分辨这柄开信刀在工艺上如何绝,或其形制上隐含着何等寓意,只知一眼之下,这猫睛便已令他感到荡魂摄魄的震慑。
刀身上的阵阵香气令人舒畅,他不禁把刀拿在手中反复把玩。四耳走了过来在刀柄处磨蹭。突然,它那双同为葡萄色的眼睛注意到了刀身上的宝石,全身猛地一缩,向后弹起,仿佛受到了不小惊吓。何忧一愣抬眼,见四耳已远远躲到了角落里,全身毛倒竖,盯着开信刀的眼中充满戒备。
“别怕,”何忧冲四耳晃了晃刀柄,猫睛中的细线旋动,好像眼珠在转,“假的。”
四耳出了厌恶的叫声。
何忧收刀入鞘,略一沉吟,将之揣入了袖中。他独处孤阁,亦无交往之人,甚至从未想过今生除此地以外的归宿,因此自然而然地认为,绒布上“断勿擅动”的告诫对自己是个例外。宝物在他这个注定要埋骨于阁中之人手上,与放在银镜之下的暗格中有何区别?阁中日常造册修目,不少用得着它的地方,不如收来物尽其用。
他返回“月”字号阁架旁再次用簪驱动机关,在“咔咔”的机括声中,水银回流,银镜抬升,很快一切恢复如常。晨光熹微中,他拖着疲倦的步子,回到了小屋。
……
讲到此处,何忧停了下来。江离随即起身,到炉边去为壶中添满了水。
自从何忧口中听到“六翮”后,他便一直心怀忐忑地等待着这二字被再度提及。既然“六翮”出现在了世氏关于宝物的训诫之中,那么理所自然,宝物与六翮必然存在一定的联系。可听了半晌何忧的描述,却再未有只字与六翮有涉。
他急切地想知道那宝物更多细节,却因对何忧生了猜忌,言行上不得不加倍小心,于是借着背身添水这一会儿短暂的工夫,反复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未料何忧的声音却先一步从身后响起,“这柄刀我如今就带在身上,你还想知道甚么,请便。”
江离压下惊异,面色如常地转回身来,正见何忧从袖中掏出一柄五寸来长的褐色小刀,放到了面前的琴桌上。小刀被拿出的同时,四耳嫌恶地从他手中挣脱,缩身到了桌下。
“这是?”江离觑着何忧的神色,缓缓拾起刀柄。
“世氏开信刀。”果然从他的那张脸上很难看出甚么。
江离把开信刀放在掌中端详了片刻,才慢慢拔开刀鞘。霎时间,柔风从他指缝划过,卷过他的梢袍襟,向外扩散开去。帘栊的穗子动了动,茶炉上的白雾如轻云飘开,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立于一场无形风暴的中心。
手指边流光一转,那只镶在刀身根部的猫睛,正静默地,深邃地,活神活现地凝视着他。
江离若有所省,端过一盏油灯点燃,在聚光下将那宝石认真瞧了瞧,放下刀推敲道:“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