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到老了谁也靠不住,那就得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好了,免得早早一身病痛让人更加讨厌久病床前无孝子,上辈子她见过瘫在床上,被儿女指着鼻子骂不快点死的老人,那才真是想死都没办法。
李常旺家的可不满意夏菊花只摇头的回答,轻轻推了她一下“问你呢。你咋还是这个闷性子,昨天听你跟老刘太太说话,还以为你转性了呢。”
这回夏菊花终于开口了“我今天就跟着你们做活,以后再下地,也跟你们做一样的。”
“啥”听到夏菊花决定的妇女,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夏菊花是谁,那可是平安庄乃至十里八村人人称道的夏小伙,竟然不跟那些男人们干一样的活,重新回到广大妇女队伍了
夏菊花苦笑了一下“我想开了,以后都不再为了工分拼命了。反正两个儿子都养大了,媳妇也给他们娶到家了,以后的日子得他们自己过,我还能一直给他们卖命”
“是这个理儿。”李常旺家的真是啥话都能接“儿媳妇要是好的,你多替他们攒点家底也不白受累。可是你们家那个小儿媳妇”
夏菊花连忙冲她摆手“孩子们过得好就行。”
她都这么说了,别人也不能非得当着夏菊花的面骂孙红梅,可是人人心里的一杆称,好几个同样当婆婆的人,心里已经想好中午回家怎么敲打自己家的儿媳妇了。
安宝玲正好也来上工,见夏菊花一直跟妇女们在一起,也走过来和她说话“昨天我回娘家了,要不咋也拦着老太太不让她去闹腾你。”
夏菊花昨天还纳闷安宝玲咋一直没出现,听她说回娘家了,不由问“你咋不年不节的回娘家”生产队虽然没多少活了,可一天下来也能记六七个工分,会过日子的字宝玲,一般不会有工分不挣回娘家。
“嗐,”安宝玲叹了口气“还不是我娘家侄媳妇跟我嫂子生气,连我娘都气病了,让人捎信叫我回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安宝玲的娘家侄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夏菊花不关心人家婆媳之间为啥生气,只问“你家婶子好了吧”
安宝玲摇了摇头说“家里乱成一个蛋似的,她天天看着能好得了这家要是不分的话,难好。”
竟然闹到了分家的地步,婆媳矛盾看来是难以调和了。夏菊花一向不会劝人,只能泛泛的说“那你多劝婶子想开点儿。”
李常旺家的一直听着呢,见夏菊花还有心劝别人,笑了一下说“劝人好劝,劝自己才难呢。你要不是对儿媳妇寒了心,今天咋非要跟着我们一起干活。”以前的夏小伙,有挣十个工分的活,决不做挣八个工分的事。
安宝玲有些担心的看向夏菊花,夏菊花没事人一样冲她摇了摇头,在别人眼里颇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思,安宝玲只能跟着叹口气。
李常旺家的想要再说两句,刘二壮已经开始分配今天的活儿,谁都要听听今天有没有新活计,闲话也就此打住,夏菊花无声的松了口气,饶是安宝玲自己也一肚子心事,看到她肩膀不由的放松下来,都想乐。
自己这个大嫂子,还跟以前一样不愿意跟人打交道,现在跟这些好讲是非的妇女在一块,得有多不自在。这么不自在,她还要跟嘴快的妇女一起干活,可见真被孙红梅伤了心。
没时间多想,任务已经分派下来了,妇女们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编苇席。
这是沿河生产队的一项传统副业,算是占了地利的便宜湙河的一条支流经过了红星公社,两岸年年长满苇草,每到秋收后,沿河的生产队都会把苇草割下来,组织妇女们一起编苇席,再统一卖给供销社,收入能占到全年收入的三分之一。
平安庄同样沾这个光,年底一个工分才能算到一毛二分钱,那些不沿河的生产队,一个工只有七八分钱,还得是好年景。
夏菊花跟安宝玲坐在一块编席,李常旺家的坐在她们不远,坐下后隔着人还笑着打趣夏菊花“你往常都是跟着男人们割苇子,会编席吗”
安宝玲听不惯她打趣人,知道大嫂不是会回嘴的人,就替夏菊花说“我嫂子会不会我不知道,可她干活利索是谁都知道的。就算是现学,也不会四五天才编一张席。”
李常旺家的一下子闭嘴了安宝玲说的那个四五天才编一张席的人,就是她。其实妇女们编的都不算快,要是自己家用的话,有个一天半就能编好一张席。可是给生产队编,怎么也得两天两天半才编好,而李常旺家的,一张席编四天多是常事。
要是李常旺家的干活是把好手,还能反驳安宝玲两句,谁让她干活慢呢
李常旺家的嘴上不说话,心里恨恨的想,编席的谁都不快,夏菊花又是头一回编,会不会起头收边还两说呢。她就等着,到时候夏菊花麻爪的时候,安宝玲会不会放下自己手里的活,去帮着夏菊花。
说嘴谁不会,安宝玲真不顾自己的工分帮夏菊花,她才服气。
她就是觉得夏菊花难得跟妇女们一起干活,又是个说啥都一听一过的性子,深了浅了不会跟自己急眼,才拿她打个趣,谁知道就出来一个安宝玲。
带着这种心理,李常旺家的一边编着自己手里的苇席,一边盯着夏菊花的动作,一会儿就看直眼了夏菊花的动作太娴熟,细长的苇杆在她手里就象有生命一样,一根根顺头顺尾的由着她摆弄。
苇刀也被夏菊花使的得心应手,轻轻一顿一拉,一根苇杆就被从中间破开,几下的功夫,夏菊花身边就出现了几根粗细相同的苇片。
这一手不光镇住了李常旺家的,也镇住了同样想看夏菊花笑话的妇女们编苇席是个技术活,除了起头收边外,就数破苇片让人头疼。
干惯的人还好,头一回干的人别说把苇片破的粗细均匀,不割几回手流几回血,都不能把一根苇杆完整的破开。
安宝玲替夏菊花说话的时候,完全是出于对妯娌的维护,见夏菊花竟然真的干的又快又好,笑的声音可不小“嫂子,你是不是在家练过,咋破的这么好呢。”
别人也纷纷点头,夏菊花抬头说了一句“以前我们家的席子,都是我自己编的。”
听到的人都不说话了,就连李常旺家的都想起那时自己刚成亲不久,眼看着夏菊花背着一个大包袱,身后跟着两个半大孩子,娘三个一步一挪的去了生产队的窝棚。
她们只背了包袱,没有炕席。
那几年娘三个在生产队的窝棚里是怎么睡的,又是什么时候,夏菊花才自己编了炕席,铺在窝棚用木板凑和成的床板上李常旺家的不知道,她光知道平安庄的冬天冷的很,不烧火炕的话,哪怕板子上铺了炕席,也暖和不到哪儿去。
“这些年真难为你了。”李常旺家的真心实意觉得夏菊花不容易了好不容易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小儿媳妇偏偏是孙桂芝的娘家侄女,现在看那作派跟孙桂芝没什么两样,以后夏菊花的日子也省心不到哪儿去。
“过一天算一天吧。”夏菊花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手里的动作也没停顿,好象说的是别人的事儿一样,听起来反而让人心里格外酸。
“那个,我刚才”李常旺家的觉得自己刚才不该拿夏菊花打趣,等于是往夏菊花的伤口上撒盐。安宝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竟然听出李常旺家的有给大嫂道歉的意思,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嫂会不会原谅李常旺家的呢安宝玲看向仍然在破苇片的夏菊花,现她的动作依然那么沉稳,没有回应李常旺家的意思。
而李常旺家的竟然没觉得自己受了冷落,还在不懈的找着话题,有时候夏菊花感兴趣或是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也会回应一句半句,就足以支撑李常旺家的继续说下去。
这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安宝玲心里好笑,手下动作也不慢,接着编自己昨天起好头的苇席。
“嫂子,供销社有人找你。”刘二壮突然出现在编苇席的场院,说出的话让编苇席的妇女都抬起头来。
夏菊花愣怔了一下,才想起昨天在供销社时主任说的话,没想到今天就有人来找自己。昨天经过的事儿太多,夏菊花自己都把主任的话给忘了。
她的模样,就是突然听到不可思议消息的人的反应,妇女们就失去了问她的兴趣。问什么,夏菊花能知道答案吗她本来又是一个话不多的人,问也问不出啥来,还是省省力气编席。
安宝玲跟着站了起来,她想起夏菊花前两天一直在家里给供销社做棉被,以为出了什么差错,想跟着夏菊花一起去见供销社的人,要是那人找夏菊花的麻烦,她好歹能帮着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