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说:“我就是我。”
黄珊问:“你没有名字?”
声音不说话。
黄珊又问:“你说的话好似多了很多,是我的力量供养了你么?”
声音早已像消失了一样。
黄珊等了一小会儿,没人与她说话了。她只好疲惫至极的撑起手臂,半坐起来,回眸去望已走上山坡的人。
来人是赵一刀。赵一刀是江湖中人,三十余岁年纪,身材高大健壮,生了一张英俊豪迈的脸。他一身青色箭衣,腰间却系着条血红的腰带,上面插着一把雪白的无鞘刀。
他的双眼本来炯炯有神,露出总能令女人着迷的神气,其中不乏顶顶的美人。这双眼在上了山坡后,立时看到了那棵葳蕤丰茂的大榕树,然后自然而然向下一瞥。
夕阳醉人。
树下半坐着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女。雪白的衫子,雪白的纱裙,乌黑的缎发上垂着桃花玉串,身子落染霞光。她坐在草地上,却像飘在云端,扶在月梢,看见了他,却也只是不言不笑的凝注着他。
她的眼眸像是一汪碎光沉玉的春湖,赵一刀感到自己动也不能动,被淹没在了湖水里。
他的右手还轻轻抚在腰间的刀上,刀柄上也缠了血红的飘带。他的手放在刀柄上时,向来想砍掉什么,什么就要被砍掉。现在他很想动一动,但是没多余的精神去动,于是他只能窒息般的望着那个白衣的少女。
然后那少女蝶翅般的眼睫扇阖一下,眨了眨眼睛。
赵一刀能动了。
女人越迷人,男人越想跟她睡觉。若是迷人的不得了,那就让男人跟她睡一觉死了也愿意,虽然睡过之后另当别论。赵一刀正是这么想的。但此刻他却一点也不想跟这少女睡觉。
因为世上还有一种女人,你见了她第一眼,有一瞬间竟情不自禁想跪在她膝前。尽管心里再怎么想暴虐的玩弄她,再怎么不甘心的辱骂她,但还是情不自禁的跪下了。
赵一刀发现自己碰上了一个。
他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但是这种倒霉事他若是早知道,也一定会来碰一碰。
那白衣少女开口问:“你是谁?”她清软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缕缕的迷茫,点点滴滴的忧郁,流水带走落红,晚笛吹漫香雪。
赵一刀道:“我姓赵,赵奇。姑娘怎么称呼?”他终于渐渐重新露出那种令人着迷的神气。
少女道:“我,我不知道。”她垂下眼帘,像是要哭了。
赵一刀又觉得想要跪下,但是只想而已。他问:“你怎么坐在这里?”
少女低低说:“我走不动。”她终于落下泪来,像被秋雨打湿的一抹桂花,“我浑身都很疼……很疼。疼的要命,我快疼死了。”
赵一刀动了动嘴唇,就见少女仰起泪水沾染的脸庞,问他:“你腰里有一把刀,你是不是很厉害?”
赵一刀情不自禁的挺起胸膛,很谦虚的微笑道:“区区不才,在南北六省只略有微名,不过在太行一带倒还说的上几句话。”
那少女含着泪就微微一笑。
她这么一笑,霞光天色,绿树芳草,全没了颜色。一片灰白里,只有她一个人是鲜活的,她微微笑着,有些羞涩,带些恳意:“……那,你能带着我走么?”
赵一刀当然能。就算她不愿意,他也要带她走的。
少女说:“你是好人么?”
赵一刀走近她说:“我当然是好人。”
少女迟疑了一下,垂着头有些脸红:“……我相信你。……只是坏人好多,我有些害怕。”
赵一刀微笑着弯下腰,柔声问:“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他望了望她纤弱柔媚的身段,“你不能走罢?我抱着你好不好?”
少女声音又细又低,她害羞的要化成一汪水:“我……自己走。”
赵一刀是山西豪强,一掷千金购一辆华丽舒适之极的马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把那霞光一样的少女娇藏在车里。因为她说,害怕见人,再不想被人看见她。
赵一刀很是赞同。
他已下定决心,决不让第二个人再看到这女孩。他知道自己是有一些本事,但这本事还不够大。还不够留住他本不该留的东西。
七月初三时,他们过了秦岭,从江南到了淮北,日暮时分落脚在了一座干净却声名了了的客栈。
赵一刀脸色阴晴不定,令人将客栈北院重新洒扫整修,换上一应宝饰玉器,绫罗锦缎,这才换了脸,微微笑着去新漆宽马车旁敲了敲门,柔声道:“阿纨,我扶你出来休息。”
那马车里也没有声音,半晌车门才轻轻一开,一只玉白纤手探出细珍珠帘。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钉在这手上。
世上再也找不出比这双手更美的手。
她那五片指甲好似点落的柔嫩花瓣,微微向下垂着,让人握都不忍握。但是赵一刀握住了她。他微笑着,被人跟踪的郁怒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叫做阿纨的少女从车里探出身来,白衣如雪,弱质婀娜,她头上戴着一顶纱帽,模样半点瞧不见。
但有时候看不见比看见更美。不然干什么赵一刀要这样行事呢?
大家都在江湖里混,凭什么赵一刀能见的人,大家不能见呢?
有很多人这样想,但赵一刀多少还是有一些本事的,所以不仅敢想,而且敢做的人并不多。
灵蛇剑韦重花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起了个女人的名字,也长了张女人般的脸。配上颀长的身材,看起来比赵一刀讨人喜欢的多。
所以当他如一条灵蛇般从窗口滑进黄珊的屋子时,也带着一脸柔情脉脉的微笑,似乎断定自己绝不会被讨厌,更不可能被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