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境造就人性,人性复杂幽微,孟子陶没有妄加揣测。
全知全能是神的标配,她身为普罗大众中的一员,想不通的事有很多。
比如面前的俊朗大男孩,怎么会就死心塌地喜欢上她了呢?
一块小小烫伤,他毫不掩饰眼底深切的疼惜。
反应甚至称得上夸张,低头靠近轻轻呼气。
纵使铁石心肠,也很难不被打动吧。
“俞洄。”
孟子陶低缓出声喊他名字,流露出丝丝缕缕的温情,“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大男孩眼睫低垂,闻声松了她的手。
挺直腰身后撤两步,双手揣进外套口袋,笔直站定。
没打算走,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见孟子陶眸光锐利紧盯他,就调开脑袋,玩似的朝寒冷空气缓缓哈出一口白烟。
再看回来,平静面庞浮出举重若轻的笑。
“干妈说我外婆是你们家的救命恩人,没有我外婆,就没有你。”
江牧为出现的那个夜晚,孟子陶言而无信。
俞洄饿扁肚子望眼欲穿,等来的却是沈女士亲自送上门的菜肴,和一番促膝长谈。
谈的,是俞洄外婆,周琴。
周婆婆与共和国同龄,是位能人。
早年丧夫,再未改嫁,独自拉扯独生女儿长大,其中艰辛自不必说。
周婆婆初中文化,7o年代响应国家号召参与医护专业短期培训,靠着熬灯夜读,成为一名赤脚医生。医术有限治不了大病重病,但看看头疼脑热跌损外伤不成问题。再加上周婆婆服务态度好,赴诊及时接诊耐心,勤于挨家串户普及卫生知识,深受乡里乡亲敬重。
有能耐自食其力,即便是寡母带孤女,照样活得腰直背挺。
至于孟家与周婆婆的渊源,则要追溯至沈女士怀孟子陶的时候。
临近预产期,沈女士染上场热病,头疼,高烧,总不见好。看了西医说要输液,沈女士扭脸就进了中医院。病拖久了,大夫开的方子下药重,她怕伤着腹中胎儿坚决不吃。老孟好说歹说不顶用,没忍住了脾气,沈女士心里憋屈,坐在医院门口淌眼泪。
那天周婆婆正巧来中医院学习,上前询问接过方子一看,让沈女士尽管放心吃药,她有法子。读过不少民间医书,周婆婆交代老孟下水井挖些底部淤泥,敷于爱人心口,肚脐和丹田。服药期间敷泥也不能间断,干了就换新的。“井底泥”是一味中药,长埋井底不见阳光,聚集至阴之气。敷于烧孕妇要害部位,可以保护胎儿不受热邪侵犯。
热病痊愈只用了短短五天,沈女士不久后顺利诞下健康女婴。
萍水相逢,之于周婆婆不过举手之劳,而在沈女士和老孟看来,则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后来俞洄母亲大学毕业被分配进路桥设计院,周婆婆也随女儿从乡村迁入城市,住进单位家属区。就那么巧,和孟家成为楼上楼下的邻居,两家的缘分也因此得以延续。
恩情铭记于心,沈女士对俞洄的喜爱不掺半分假意,自然待他视如己出。
可为人母的私心同样也是有的,女儿个性太强,沈女士理想中的未来女婿应该成熟持重,与女儿年纪相仿,最好能大上几岁。俞洄太年轻,也太听孟子陶的话,沈女士和老孟一致认为,他们更适合做姐弟,而不是做情侣,做夫妻。
直接表明立场态度当然可以,可沈女士的手段更高明。
陪着俞洄吃饭,她绝口不提年轻人的情与爱,只拉家常似的将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棋高一手的感情牌打得漂亮,字里行间都在向俞洄传递根深蒂固的“家人亲情”。
言下之意,一家人怎么好谈情说爱,多僭越,多别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