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枝昨天已经看完了那本山海杂记,便闲来无事扯了张宣纸画画。他支着颊,随手画了一朵小花,画完仔细欣赏了一下:“没怎么,只是觉得我画得丑。”
整张纸都被他无聊的时候画满了,除了花,还有满天飞满地跑的鸡鸭鱼鹅,都是他下意识的杰作。
从小养成的习惯,闲下来的时候他就喜欢乱涂乱画,画下来,就好像他也走出去,亲眼见过了。
虽然经常画,但是画技却没有什么实质的长进。尤其是进书院以后,他几乎要放弃了这个习惯,直到近日才重新捡起来。
楚晋却似乎很感兴趣,道:“像小孩子的手笔。”
沈孟枝不知道他这算夸还是算什么,但他也没法否认,因为确实像。
他觉得有伤大雅,扯了扯纸页一角,轻咳一声,想提醒楚晋别看了。后者却一副格外认真的样子,端详了许久,忽而指着右下角一处,问:“这是什么?”
沈孟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沉吟了片刻,道:“是言官。”
可怜的小鸟羽毛稀疏,脖子细长,溜圆的大眼变成了两粒芝麻,怎么看怎么像走地鸡。
“唔。”楚晋不着痕迹地笑了下,带着几分赞许,“很像。”
话音刚落,窗台传来几声鸟叫,正是从天而降的蓝头鹦鹉。言官冲楚晋叫了两声,见他走过来,讨好般蹭了蹭主人的手,全然不知桌上正摆着一幅自己的肖像。
楚晋借着身形的遮挡,将它带来的密信展开,扫了一眼。
只一眼,他神色便骤然僵住,呼吸停滞半晌,随即匆匆将这张纸捏在了手心。
听觉缓慢回笼,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快又急,血液阵阵上涌又抽离,令头脑无比恍惚。
那头沈孟枝百无聊赖地又给言官头顶添了朵小花,终于没地方下笔了,拿着笔出神。楚晋缓过神来,忽略了有些僵的手指,一边顺着鸟毛,一边借着这个由头从窗边望他。
他了多久的呆,他就看了多久。直到沈孟枝回神,转过头,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楚晋理毛的手一停,若无其事道:“我今日忘记给言官喂食了,它来讨食。”
他抱着鸟坐了回去,随手拿了颗葡萄,放到桌上,言官立刻低头来啄。沈孟枝看了会儿,想起了什么,问:“书抄完了吗?”
楚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慢吞吞道:“抄完了。”
其实早抄完了。但他有意想让沈孟枝留在这儿的时间长一些,于是默不作声地又多抄了五遍。
沈孟枝也捻了一颗葡萄,放在手心让言官啄着吃。
他垂着眸,空闲的一只手抚了抚鸟儿漂亮柔顺的羽毛,道:“那就好,我本来还担心你明天也写不完……我明日要随先生下山,要三天后回来。这样也好,我就不用托别人来替我看着你了。”
楚晋一顿:“……三天?”
沈孟枝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去那些偏僻的地方讲学。往年都是我随先生同去,一切顺利的话,兴许能早半日回来。”
烛光摇曳,楚晋怔怔望着他柔和的眉眼,手指却一点点用力攥紧。那张信纸早被揉捏得破皱不堪,他低下头,目光空茫地看了一眼。
公子病重,天下将乱,归。
一直等到眼睛干涩,他才动了动手指,悄无声息将这张纸藏好,问:“那你以后,也会走吗?”
沈孟枝愣了一下:“走?”
“我听闻,毕业的学生,就可以离开书院。”楚晋问,“那你呢?你也会离开吗?如果你走了……”
如果你走了,我该去哪找你?
话未出口,他猛地反应过来,顿了顿,咽下了后面的几个字。
好在沈孟枝并未现异常。言官蹭着他的手心,想要再要一点葡萄,他便慢慢摘了一颗。直到这一颗葡萄也被啄完,他才说:“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大概……会留下来。”
或许是月也皎洁风也温柔,他的心绪也变得放松而平静,然后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心平气和地与楚晋说话了。
他真的还在介怀吗?真的讨厌他吗?真的能做到心冷如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