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预感不妙,传来妃嫔臣子与皇子公主,一一交代后事。一切稳妥了,遣散众人后,才对一直站在角落,用了隐身术的柳溪梦轻声唤道:“师姐……”
那英气女子竟是哭红了眼,黯然走到他面前,看他白发苍苍真是哽咽难言:“怎么……老得这般快……”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一头白发,全为了撑下几十年前岌岌可危的李氏王朝。
“盖人生天地之间也,若流电之过户牖。”李景阳粗声叹道。
他看着仍旧年轻的柳溪梦,眼神中闪过嫉妒或者羡慕但最终都归于平淡了,“师姐,我仍有一事相求。”
“你说,你尽管说。”
“是关于我那个迷失许多年的妹妹,牧万和,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你想让我帮你找她?可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寻找,却始终了无音讯。”
“你……”李景阳不知道柳溪梦本就在寻找牧万和,听完心情复杂地闭了闭眼,又是叹气,“多谢了。那我便……没了念想。合上眼,也算是……能……安睡了……”
柳溪梦睁大眼,握住他苍老的手:“师弟!你再等等,小师弟和昭明的儿子还没来!李景阳,你醒醒!”
老皇帝如暮年的雄狮般合上沉重的眼,可语气中有些委屈:“师姐,我是真的累了。”
后悔吗?若当年没有不甘心、太偏执,而是选择留在苍梧山修道,他也会像柳溪梦一样年轻,说不定还会成为赫赫有名的仙尊,被人敬仰。
可惜他落了俗,回到皇宫这个四方囚笼、八方之网,坐在龙椅上勾心斗角、算遍了阴谋阳谋。
偶尔梦见自己下山教牧万和读书识字,信誓旦旦地给风昭明出追媳妇的主意,和饮光、柳溪梦谈天说地,最后在漫天繁星下跟师兄师姐亲手做灯笼再放飞。
苍梧山多花草树木,那是一处再好不过的梦乡,即便是凡间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它的动人。
他在那多自由啊,直到醒来才知道是大梦一场,身边却是空空如也。
他扪心自问:得到了吗?得到了什么?母后早早离世,牧万和也不在了,兜兜转转,他最爱的人不是走就是散。
哪怕三千后宫佳丽与皇子公主,他都觉得自己像个孤家寡人,心中总涌起难忍的悲哀。
“罢了……看不开,放不下,就这样吧。”李景阳说道,有些孩子气地说,“下辈子,不……不止下辈子……我不要……我再不来这滚滚红尘了……”
他隐隐感觉到脸颊上的湿润。他老了,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泪,还是柳溪梦的。只觉得太烫了,烫得他想睁开眼看看。
可他终究是睁不开了。
柳溪梦怔怔地看着,泪水夺眶。
雨歇云收,曦日东升,九声丧钟,一个皇帝的驾崩,象征着一个朝代的更迭。
好在先帝事先安排好了后事,臣子处理起来倒是有条不紊,管理体系己初具规模,朝中大小事宜几乎都能自理。
柳溪梦在不远不近处看着他入棺,这时岁颂突然出现,道:“怎么不现身?”
“我怕扰了凡间秩序。”她声音沙哑,一听就是哭过的。
岁颂笑道:“无事,我已向沈既明请示,也怪我早没告诉你。”
“不了。”柳溪梦却拒绝了,失神地望着棺材,“就这样吧。”
“师姐,节哀顺变。”
柳溪梦无言。
岁颂看到她红肿的眼圈,神色微变,“师姐,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喜欢李景阳吗?我是说,男女之间的喜欢。”
柳溪梦一怔,忙道:“没有!”
“可是你对他太好了。”岁颂蹙眉,“给他准备功课,教他法术,寻他妹妹,他只要撒个娇,你就心软,连一点回报都不需要。”
柳溪梦无奈道:“师妹……我对他从未有过那种感情。我爹是酒鬼,喝多了就要揍我娘,终于有一日喝死在湖里,我娘就带我回来牧家村。我娘心情不好,也没人管我,我跟个野孩子一样疯玩。我初见李景阳,那是我觉得很不一样的人。养尊处优的太子,沦落到被叛军虐打,我看不下去便救了他。”
她揉了揉疼痛的眼,“其实我对你们的感情都差不多,只是他更需要我帮忙。”
“是看你好欺负,就总要你帮。”岁颂扯了下唇角,眼神微冷。
柳溪梦摆摆手:“都过去了。”
岁颂没再说话,柳溪梦才意识到不知何时一个巫师打扮的白衣人在沉声祈祷,空灵的声音像飞鸟穿透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