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血战了三个月,好不容易使郑国臣服。现在晋国跑来救郑,我们这么一走,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郑国‘救’了。从此以后,郑国还是我们的吗?晋国一旦‘救’了郑,下一步恐怕还要‘救’陈呢……”
“汝不要说了。实话告汝,寡人也不想走。可是,正如令尹所言,去岁伐陈,今岁又伐郑,将士太疲劳了,一旦与晋打起来,没有胜算的把握。”
“不,依小参子看来,楚晋一旦开战,赢家肯定是我们大楚。”伍参信心百倍地说道。
“为什么?”
“赵盾死了,荀林父统领中军,这个人有点软又缺少主见,根本压不住阵。副将先谷,乃先轸的孙子、先且居的儿子,祖上两代都是晋国的中军元帅,高傲得很,加之他的性格,刚愎自用,会听荀林父的吗?还有魏锜、赵旃、栾书、赵括、赵婴齐赵婴齐:赵朔之异母弟,官拜中军大夫。之流,都是晋国功臣的后人,特别是那个魏锜,乃晋国第一高手魏犨之子,魏犨乃晋文公流亡国外之时,九名从亡人员之一,如今仅仅做了下军大夫荀首的御者,他恨死了荀林父。还有那个赵旃,乃下军元帅赵朔的从弟,也就是帮助赵盾弑君的那个赵穿的儿子,因为赵穿弑君,处境尴尬,也仅仅担当了一个副将的角色,于是,便对荀林父不满……别看晋军这一次倾巢而动,其实是一盘散沙,打起来必败无疑。这是其一。晋人知道我们是疲惫之师,根本不把我军放到眼里,存了这样的心理,必然轻敌,轻敌必败,这是其二。有此二因,我们不应该避晋,应该好好地和他们打上一仗。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臣不敢说……”
“讲。”楚庄王道。
“楚国领军的是大王,而晋国却是荀林父,一个怯弱、没有主见,连晋军都瞧不起的名不见经传的人,大王居然避之,自古以来,行军打仗,只有臣避君,哪有君避臣的道理?大王这么一避,自今以后,谁还看得起大王呀?更不要说称霸天下了……”
楚庄王是一个心高气傲、极爱面子、喜欢争胜斗强、好做英雄的人,你伍参,竟然说他怕了晋国,且又是以君避臣,霸主的事也将泡汤,句句击中他的软肋,他如何忍受得了?只听他大吼一声道:“汝不要说了,后队变前队,兵开荥阳,以待晋军。”
伍参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大声呼唤道:“诸位将士,大王有旨,后队变前队,兵开荥阳,专候晋军!这一下可有大仗打了,楚国是否能够称霸,在此一战!”
这话传到孙叔敖、虞邱和连尹襄老耳中,三人面面相觑,要知道,楚庄王决定班师还楚,乃是遍问诸将及大夫们之后才做出来的决定,如今又反悔,看起来他是铁了心要和晋国打了,劝也无用。既然无用,那就服从吧。
于是,四百乘战车一齐掉转车头,浩浩荡荡开向荥阳。
就在楚庄王举棋不定的时候,是打是撤,在晋军中也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荀林父原本就不想打,若是想打,怎会磨蹭了三个多月才出兵救郑?
可先谷、魏锜、赵旃、栾书、赵括等人想打。也不一定真的想打,是故意和荀林父唱对台戏。
荀林父的父亲荀息,虽说是先献公时的老臣,但因他太拥护先献公的缘故,为晋文公重耳一党所杀。晋文公所信任和重用的全是追随晋文公流亡过的大臣和这些大臣的子孙,诸如先谷、魏锜、赵旃、赵括、赵婴齐,以及下军元帅赵朔、下军大夫赵同等。这些人众口一词,非要救郑,荀林父如何拗得过?唉,救就救吧!
兵倒是发了,但有一种遭人强奸的感觉,荀林父心中不好受啊!
有道是“兵贵神速”,中军元帅尚存了这么一个心理,那兵能速吗?晋军出发之后,就像一头老牛拉了一辆破车,晃荡了十几天,终于到达了黄河渡口。
谢天谢地,郑国降了楚国,楚军业已班师,这仗就不用打了!荀林父听到楚军班师的消息,乐得像吃了喜梅一般,当即召开随行将军和大夫的会议。
他首先通报了情况,而后说道:“诸位,我大晋这一次出兵,本来是救郑国的,谁料郑国如此不经打,竟然投降了楚国,我们再去救郑也就没有意义,咱不如撤吧。”
上军元帅士会,第一个表示拥护。
春秋之时,诸侯国拥有多少军队,有着明文规定。大国三军:上、中、下。下国二军:上、下。晋国是当然的大国了,故而拥有上、中、下三军。在这三军之中,中军元帅为上,统领全国军队,上军元帅次之。如此说来,士会应该是这支部队的三把手了。
士会是一个老臣,在晋军中享有很高的威望,他起身说道:“荀元帅所言,在下完全同意。还有一点,元帅没有明言,我军若是继续前行,那就不是救郑的问题了。那是什么呢?那是与楚国过不去。楚国为什么伐郑?是因为郑国背叛了楚国。现在郑国臣服了楚国,楚国就没有灭它,这就叫‘叛而伐之,服而舍之。伐叛以刑,柔服以德’。再说,楚国从去年到今年一直在打仗,这是任何国家都受不了的,他们居然承受住了。他们之所以能够承受,是他们的国家出了一个好大王,出了一个好令尹,君臣和睦,心思一致地谋发展,如今楚国国富民强,国人知书达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知礼节的蛮子国家了。所以,对这样的国家,能不和他们开战就不开战,在下同意撤军。”
对于荀林父,不服气的人很多,但对于士会,所有的人都很尊重。所以,士会附和之后,众人都不再说话。眼看这仗打不成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先谷跳了出来:“我反对撤军,晋国之所以称霸天下,就因为我们有强大的军队,军队显示了晋国的力量。如果我们退兵,听任郑国臣服于楚,我们有何颜面再称霸主?晋之霸主,自先君文公始,做了五代,到了我们这一代,把霸主给丢了,我们岂不成了晋国的罪人?果真这样,我们还不如去死!元帅必欲班师,小将情愿自率本部前进。”
荀林父捺着性子说道:“楚王亲在军中,兵强将广,汝偏师独往,就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先谷咆哮曰:“我若不往,使人谓堂堂晋国,没一个敢战之人,岂不可耻?此行就是死于阵前,做鬼亦英雄!”
说完,也不管荀林父允也不允,甩袖而去。
作为晋军副帅,对元帅如此无礼,换一个人,譬如他爷先轸,抑或是他爹先且居,无论谁为元帅,早把先谷拉出去砍了。可是,荀林父尽管气得发抖,也没敢执行军法,任由先谷出了大帐,众人哄然而散,士会暗自叹了一口气。
当天下午,出大事了。
中军副帅先谷竟然率领自己那部分兵渡河去了。
渡河的不只是先谷的部队,还有赵同、赵括兄弟的部队,事为下军大夫荀首所闻。荀首是荀林父的亲弟弟,闻之大惊,忙去报告哥哥。荀林父忙赶到黄河渡口阻拦,没有人听他的。
擅自行动,按律当斩。可是,荀林父根本没有这种魄力,莫说杀掉先谷、赵括和赵同了,他甚至连杀一个普通军官以阻止渡河的胆量也没有。
眼看着先谷和二赵的部队渡过了黄河,荀林父垂头丧气地折了回去,刚好司马韩厥有事找他。他便把先谷和二赵的行为告诉了韩厥,问之曰:“先谷三人如此胡闹,该当何处?”
韩厥一向与先谷和赵同兄弟相善,当然要替他三人说话:“他们三人擅自行动,固然不对,可他们为什么要擅自行动,而且敢擅自行动,元帅不能说没有一点儿责任。唉,事情弄到这种地步,不如一起渡河,打赢了大家都有功,打不赢咱就共同承担责任,不知元帅意下如何?”
荀林父低头想了一会儿方道:“就依司马之见吧。”
这个元帅,少见的窝囊。
于是,三军继先谷之后,也开始渡河了。
楚、晋二军各自内部经过一番激烈的斗争,都是主战派占了上风——打!
郑国呢?刚刚受了楚国的重创,差点儿亡国,应该对战争深恶痛绝了。可郑人不是这样,不仅希望晋楚开战,还希望他们大打,最好打得一方彻底趴下。
这不是有些奇怪吗?
一点儿也不奇怪。
郑国夹在楚、晋两个大国之间,两个大国都想拉拢它、奴役它,它不跟谁走,谁就会打它。只有一方将另一方彻底打趴下之后,它才会过上安生日子,但前提是必须接受胜利者的领导。
从各路谍人报来的情报来看,对于打与不打,两个大国皆分成了不同的两派。
“不行,得设法让他们打起来。”郑襄公说。
“主公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去晋国煽风。我和他们的先谷以及赵同哥儿几个都是好朋友。”大夫皇戌第一个站起来响应。
公子偃也站了起来:“主公,楚军那边我也有几个朋友,我去楚军那里煽风吧?”
“好。”郑襄公一脸兴奋地说道。
于是,皇戌便去了晋营。
于是,公子偃便去了楚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