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玉娘心中一动,连着马氏身边的丫头都知道余姨娘是个有口无心的人,那昨日谢逢春怎么就凭何妈的一番话就定了余姨娘的罪名?所以马氏今儿一有籍口就放了余姨娘回去,怕不是肯定余姨娘是替罪羊了。
能叫谢逢春不追根究底,能使得动荷香的,又能摘清自己的,除了她,还有哪个!
玉娘把秋紫盯了几眼,直瞧得秋紫低下了头,玉娘转过头去,脚下不停,口中却说:“我姨娘对你有恩罢。”
秋紫听着这句霍然把头抬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瞅着玉娘。她半脸都糊着黑乎乎的药,陪着略带惊惶的神色,颇有些可怖。玉娘一眼也不瞧她,又道:“昨儿是孟姨娘吩咐了你要护着我的,不叫我受伤的,是也不是。”
她虽问这是也不是,语气中却一丝疑问也没有,秋紫脸上惊恐之色更重了些,膝盖有些发软,就要跪下。玉娘轻声叱道:“你若跪了,你是个死,孟姨娘也落不了好,给我站住了。”秋紫哪里还敢动,站了会,又低下了头跟在玉娘身后。
玉娘垂在身下的双手握起了拳,修剪圆润的指甲嵌进了柔嫩了掌心,刺出血来。
是她蠢了。
在她到谢府的第一日,谢月娘来寻她的晦气,正是这个秋紫去请了谢逢春同孟姨娘来,尚可说是怕出了事,谢月娘是小姐没什么大碍,她们那些做丫头的要担不是。是以打那以后秋紫不曾往前凑,从不与秋葵争风,她也不怎么上心,只以为秋紫为人小心。偏这几日,秋紫竟是争着在房中服侍,便是秋葵几回讥讽她也当马耳东风,所以在谢月娘来生事时,她能在房中;是以在谢月娘上前撕打时,她能冲过来挡在前头。
怎么能大意轻信到这种地步,她对秋葵秋紫两个虽说也算厚待,短短两三个月,哪里来的许多恩情,秋葵那样子才是人之常情。秋紫如此诡异的“忠心”她竟一丝疑心也没有,蠢成这般,真去了那个地方,只怕过不了几日就做了别人脚下的白骨,还谈什么日后,说什么雪恨。
秋紫见玉娘脸色青白,哪里知道她是恨着自身,只当着她怨恨孟姨娘来着,紧赶了几步追到玉娘身后,低声道:“婢子的爹前年生了场大病,大夫开的药一贴要一钱银子,我们这样的人哪里有这些钱,一家子急得哭。不知怎么叫姨娘知道了,姨娘悄悄拿了五两银子给婢子,这才救了婢子的爹。姨娘的话,婢子不敢不听。”
玉娘站住了,对着秋紫的脸看了会,缓声问:“若是你的脸好不了,你可会后悔?”秋紫摸了摸脸,想了想却道:“婢子不知道,若是真留了疤,婢子兴许是会后悔的,可这会子婢子不悔。”玉娘点了点头,脚下往花园里走去:“你去请孟姨娘,就说我在前头芙蓉亭里等她。我知道了的事,由得你说不说。”说了又笑,“你是孟姨娘的人,自是会说的。”秋紫忙道:“若是姑娘不喜欢,婢子不告诉孟姨娘就是了。”说了使你们母女失和,岂不是辜负了孟姨娘当日的救命之恩。
玉娘微微笑道:“她不会为这个同我生分的。”秋紫瞧着玉娘脸上神色如常,这才答应下来,自去孟姨娘房中寻人。
谢宅经营也有近百年了,花园中虽比不得官宦世家,也颇有几处可赏玩的去处,玉娘等孟姨娘的芙蓉亭便是其中最得意的一处。芙蓉亭畔遍植芙蓉,到得仲秋芙蓉盛开,红红紫紫,粉粉白白,一片锦绣灿烂,人在亭中,犹如身在图画一般,便是整个阳古城都是有名的。如今才五月下旬,芙蓉未开,满眼绿叶亭亭,在暑日里倒也清凉,且亭子四周无遮无拦,就是芙蓉花丛也没挨着亭子,正是个说话的好去处,不怕有人听。
玉娘才在亭中坐了片刻,就听得脚步响,只以为是秋紫请了孟姨娘来,转头看去,却是两个男子,前头穿着青色直裰的是谢怀德。若是谢怀德一个,到底是兄妹,青天白日的,玉娘也不用避嫌。谢怀德后头那个,也是十六七岁年纪,虽是衣裳雅洁,眉秀目朗,却是个生脸。玉娘站起身来,转身退出了芙蓉亭。
寿宴
谢怀德走在前头,先见着芙蓉亭里坐着个女孩子,雪肤花貌,教绿叶红栏黑瓦一衬,恍如图画中人一般,却是玉娘。谢怀德忽地想起了齐瑱从前的戏言,侧了身将齐瑱的视线挡了,口中笑道:“后儿你是必然要去的了?”眼光一扫,见玉娘已瞧见了他们,起身往树丛后避去,这才松了口气。
齐瑱脸上一笑:“倒是你便宜,姻伯母那里不拘着你去不去。”忽然顿了顿,芙蓉花树从中一角翠裙闪过,虽瞧不见面目,但见体态风流,玉玉亭亭,莫不是芙蓉花成精了?再要细看,已不见了人影,这才道,“我若是不去,我娘那里可不好说话。”
原来后日便是齐瑱姑母齐氏的公公吴岑生辰。因是五十大寿,不独吴岑在京中的堂侄会回乡贺寿,连谢家同吴家这样转了弯儿的姻亲,都接着了帖子。偏齐瑱同谢怀德两个都瞧不大上吴家如今日暮西山还撑着书香门第的面子,不大肯奉承。谢怀德还罢了,马氏偏宠他,又是次子,当日去不去的也碍不着,可齐瑱的嫡亲姑妈是吴家儿媳妇,也是亲眷了,他若是不到,齐氏脸上不好看。
他二人是好友,马氏又同谢怀德透过有意将月娘许配给齐瑱,谢怀德知道齐瑱性情,不是个纨绔,彼此又联络有亲,最妙的是三代单传,家中人口简单,没有妯娌的烦恼,正合月娘这样的直性子,所以有意拉拢做合。谢怀德几次请了齐瑱来家,说是吃酒作诗,却是给马氏相看的,不想今儿过来,偏就撞上了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