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半躺在银红绡花大靠枕上,一头长发散着,几乎铺了满牀,颜色白得雪一样,看着乾元帝大步进来,立时欠起身来,颤巍巍道:“圣上,都是妾不小心,扰了傩戏,劳动圣上担忧,都是是妾的不是。”就要下牀请罪。乾元帝忙上前几步,将她扶住了,又觉得玉娘的手冷冰冰地,不由更怜悯些,先拿了帕子替玉娘擦了眼泪,又道:“这与你何干?原是朱氏那个贱人的不是,你何苦把过失往自己身上揽。”
玉娘脸上微微一笑,又落下来泪来,又说:“圣上,真是妾的不是。丽御女问着妾如何不念旧情,妾以为她有什么难处,好言问她,不想她不肯答言,反倒是一步步走过来。妾看她有着身孕,怕冲撞了,向后退了几步,没想着踩空了。”说到此处,脸上一白,身子又微微颤抖起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这段话看着是为朱德音开脱,实情上却是玉娘聪慧。若是玉娘一口咬着是朱德音推的她,且不说朱德音自己不能承认,便是当日众目睽睽,许就有人瞧见了,到时指证她是自己故意摔的,便是能辩说吓慌记错了,在乾元帝心中只怕也要留下个疑问。
再则,前头才有皇后故意为难她,这时又有朱德音恨到要杀了她,一桩接一桩的事,说是人与她为难,可不免就要叫人想,她若真是无辜,如何一个个得都要为难她?所以玉娘这里索性将实情托出,倒更显得她坦荡,没有私心,反更容易招乾元帝怜惜。果然乾元帝大为不忍,将玉娘搂在怀里,轻轻拍着玉娘的肩背道:“莫怕,莫怕,朕在这儿呢。”
玉娘顺势就道:“圣上,妾摔下去时以为再也见不到圣上了,妾那怕得很。”果然就勾动了乾元帝的心肠,就笑道:“一会吃了药,你好生歇息。朕在这里陪着你。”玉娘就拉住了乾元帝的袖子,脸上微微笑道:“圣上可不能哄妾。”
当时那一摔,玉娘也算是咬了牙去赌的,即赌了这一回,总要搏个全赢才是,是以玉娘又拿着柔情去引动乾元帝心肠,果然乾元帝叫玉娘这一番举动,勾得心肠都软了,便是玉娘拿手扯住他的袖子也不以为忤,反道:“朕不哄你。”
这时药也煎得了,乾元帝站起来,看着宫女们服侍着玉娘吃了药漱了口,服侍她躺下,这才回到牀边坐了,笑道:“看朕没哄你罢。”玉娘正要说话,就听得殿门外脚步响,昌盛走了进来,脸上带些迟疑之色:“圣上。”瞥了玉娘一眼,欲言又止。
乾元帝先看了眼玉娘,见她阖着眼,这才起身走到一边:“出了什么事?”昌盛悄声道:“殿下去审问丽御女,丽御女拿了簪子比划着要划自己的喉咙,赌咒说是谢才人自己摔的。”
昌盛依着常理推测,谢才人这一摔虽无大碍,也吓去了半条命,自然会将丽御女恨得咬牙,乾元帝又偏心她,只怕早将丽御女咬得死死的。偏这回是李皇后亲自审问的丽御女,亲自遣他来回的乾元帝,他便是想替谢才人回护一二也不可得,是以说起这段来十分忐忑。
乾元帝听了,脸上果然是有些惊愕,转过身去将玉娘看了会,他本以为玉娘是吓慌了,记错了也是有的,倒是不拿玉娘方才的话当真,不想昌盛过来说了这段,叫他对玉娘刮目相看。乾元帝瞧惯了后宫的女子为了争夺宠爱各出手段,莫说是叫人害了场,便是没叫人害,也要攀扯陷害一回,不想玉娘受了丽御女连累,还肯替她分说明白,竟是难得的心思纯正。今日这事一出,才使乾元帝真正对玉娘另眼相看。
玉娘其实并未睡着,昌盛说话声音虽也压得低低的,奈何偏殿中鸦雀无声,玉娘还是听着了,听到朱德音赌咒发誓说是她自己摔的时,心中一松,这才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花守则三
在不能将“加害者”一棍子打死的情况下,一定要为“加害者”洗白,这样才有助于白花的纯洁形象。
气恼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肩上扛了个四五岁大的女孩子,引着女孩子去够石榴树上熟透的石榴。
“爹爹,爹爹,阿嫮要那个,阿嫮要那个。”女孩子带着肉窝窝的手指着树顶,树顶上的那只石榴比成人拳头都大,已熟得裂开了皮,露出里头玛瑙一样鲜红的果肉来。
沈如兰哈哈笑着,将阿嫮举起来,去够树顶的那只石榴。“爹爹,再高点,再高点。”阿嫮努力伸长了手,眼瞅着就要碰到那只石榴,却见小径的尽头处,沈如兰的长随神态恭敬地引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了过来。
那少年身着浅紫圆领长袍,腰间系着间玉的腰带,长眉入鬓,脸白如玉,举止安详从容。阿嫮一下认了出来,这分明就是少年时的乾元帝。
阿嫮急了,拍打着沈如兰的肩大叫起来:“爹爹!爹爹!我们回房。”要是爹爹没同乾元帝牵扯到一块儿,就不会仗着“情分”出“狂悖语”,或许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可是来不及了,转眼间赵熙已走到了沈如兰父女面前,脸上是温雅的笑容,客客气气地同沈如兰寒暄过。他甚至还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塞在阿嫮手上,说了句什么,阿嫮听不到,但是沈如兰笑了,笑得快活,又摸了摸她的头:“阿嫮乖。”
玉娘从牀上坐了起来,那不是梦,那是她小时候真正经历过的。
玉娘记得清清楚楚,到后来,爹爹亲手替她采下了那只石榴;玉娘记得清清楚楚,那只石榴红得耀眼,却酸得厉害。可是玉娘直到现在才想起,那时她就见了赵熙,原来那么早他就刻意地来结识笼络爹爹。